人生中每一場較量,和誰較量,不知你們是否還能一一記得。反正在女人與男人的較量里,不論輸贏如何,最后總有一方要為技不如人強行辯護。辯著辯著,就演化成一場戰事未平一場糾紛又起的新較量,注定誰也說服不了誰。
我沒打算說服莫佳,所以走得異常決絕。奈何莫佳讀書少,至今都不懂窮寇莫追的道理,帶著滿嘴的呼哧呼哧,格外辛苦的追了上來。
面對這種光景,我自然不樂意,走得也就不太輕松,好在從咖啡廳到電梯口的距離并不是天涯到海角的遙遠。我再不輕松也到了,抬手正要去按鍵,一只肥厚白胖的手已經搶先將電梯按鍵罩了個嚴嚴實實。
“伍小柒,你真的忘了嗎?”人到中年且又不愛運動者,遲早要吃肥胖的虧,莫佳這個虧,吃得有點狠。不過短短幾十步的小碎跑,就讓他喘到說話都像在聲嘶力竭的吆喝:“那五件事,真的忘了嗎?”
我蹙眉聳肩,我又沒到七老八十的地步,怎么可能忘?反駁的話還在舌尖上打轉,他又搶了先,一雙眼睛渾濁中流出一縷純真:“那是你曾經答應陪我一起去做卻一直沒有兌現的遺憾。”
我蹙起的眉就像機關算盡一場空般頓有要枯萎凋落的敗象,口里重重呃了一聲。他沒點破時,我當真是忘了,經他一提醒,模模糊糊有了印象。
莫佳見我眼神略有遲鈍,突然漲了脾氣:“你這個人,怎么能無情到這種地步?是,十年前我對你確實有過不可饒恕的欺騙,但這并不代表我的感情也是一種沒有真心付出的欺騙。”
成年人的詭辯,不在乎黑白,不在意事實真相,只在于洗白。倘若我年輕十歲,我還是會選擇相信愛情大過天的謬論。可人已到中年,早已看透吃喝拉撒比一句“我愛你”更能知冷暖的本相。
便是嘴角一提,提出一抹譏笑:“這有區別嗎?”
“這當然有區別。”
莫佳平了平氣喘,顫動漸弱的肉臉因碎跑讓皮脂得到了一次充分燃燒的機會,一層又一層的油膩蕩漾在五官四周,看上去有點觸目驚心。
可惜我不是一面鏡子,無法讓他親眼見識這種觸目驚心,總是一種遺憾。
我一邊默叨,一邊很不自然的將目光往旁邊移了移。
這一移,堪稱世紀大發現。
就在咖啡廳拐角處參差不齊的冒出幾個人頭來,這里面我眼熟的只有一個——男生女相的服務生小哥哥。略有恍然:難怪他會拿側眼偷瞄我,生得女相,還長了顆不輸中國大媽的八卦熱心腸,能不追著趕著跑來看熱鬧嗎?
但成為大媽們的談資,無異于噩夢一場,我沒這個心氣也沒這個興致,轉身打算離開。
莫佳卻渾然不知流言碎語的兇險,繼續擋住電梯口。
“你聽我說,”他的苦口婆心,讓我無端成了一個冥頑不靈的女人,果然很晦氣:“她是第一個與我有婚約締結的女人,但你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心動的對象。這就是最大的不同。”
身為一個成年人,這當然不是我第一次聽到另外一個成年人企圖在混淆視聽時,故意用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惡俗伎倆博取同情。
可笑。
“這是責任與愛情的一次考驗。”
更可笑的是,莫佳說這句話時,眼中泛起淚光點點,我外在戰斗力很強,可惜內在的鐵石心腸修得不夠精純,明知他演戲演得蹩腳,兩排智齒尖牙還是被酸到發軟。
莫佳何等厲害角色,我這才小小一動容,他就如獲至寶般順著桿子使勁往上爬,苦情人設賣得是信手拈來:“我承認,在愛情面前,我放棄并辜負了責任,但我不是圣人,我只是一個男人,就像人除了理智還有情感一樣,我除了責任還有愛情。所以,我不想為了一個沒有愛只有責任的婚姻,去放棄一份為愛主動扛起責任的感情。哪怕到了今天,我也不認為當時隱瞞實情跟你交往是一種錯。如果,如果一定要說有錯的話,那錯的也是時機。小柒,我無數次后悔,后悔我沒有把握時機,沒有趕在她去找你攤牌前先狠心斬斷掉我跟她勉強且別扭的婚約。”
總有人喜歡以違心之論行誅心之實。
我嘆了口氣,他喜新厭舊不想對感情負責已經是鐵打的事實,如今為了一個齷齪的目的,卻硬生生將自己包裝成,為了追求真愛陷入兩難絕境的苦人兒。這等口才這等演技這等誅心手段,倒真沒埋沒他浸潤商海十多年都不翻船的好本事。
教這樣的人明辨是非,只怕要跟詩歌里吟的那樣:蜀道難,難于上青天。
多說無益。
我不屑的覷了他一眼,仗著嬌小玲瓏的身材優勢,趁他一個不注意快速從側面溜過,腳下生風般逃去樓道口。
很快,身后隱隱響起莫佳氣喘的呼吸聲與笨重的腳步聲,我不敢輕易停留,加上樓梯又窄又暗,走得更是心無旁騖。剛下一層,身后追趕的聲音漸稀漸薄,確定是莫佳放棄了,才敢將腳步放緩。
臨到一樓出口,想到莫佳萬一返回搭乘電梯等在一樓,我這一出去就成了守株待兔中的兔子,便不敢停,反是加快了離去的腳步順勢直下。因一樓與負一樓之間還恒更著一個架空層,我又走了約莫三四分鐘,才走到負一樓停車場。
初來乍到停車場,直覺它有點大,以墻上停車位示意圖作參考,場內大概可停五十多輛汽車。設施還算齊全,尤其是燈光,照得這個寬敞的地下室宛若白晝。
我順著邊緣線往出口方向走。
距離地面僅剩一步之遙時,從收費亭里走出一個保安,男的,五十歲上下,身形偏瘦,皮膚略黑,深藍色保安服讓他備顯精神。
“小姐,這里只出車不出人,麻煩您返回B區搭乘去往一樓大廳的電梯。”
“幫幫忙吧,我已經走到這里了。”
“不行,這是制度,還請你配合我們的工作。”
“現在又沒有車出入,你放我出去也不會增添任何麻煩,拜托了,就一次。”
“你別為難我了,出入口全部裝有監控,我一旦放你從這里出去,輕則被罰款,重則被開除,我可承受不起。”
無論你心有多不甘,投機取巧在為生計奔波的人面前,永遠只是一把想要劃破他飯碗的尖刀。保安大叔的堅持讓我在那一瞬間又想到了蚊子。
莫佳這條毒蛇不會惱羞成怒吧?
我站在B區電梯廳里,正勾著頭冥思,耳邊響起一陣男女穿插的腳步聲,爾后一聲驚喜:“請問是伍小柒嗎?”
我迎頭一看,傻了。
“你怎么會在這搭乘電梯?”
云南花餅一身淡粉色耐克運動裝,腳蹬一雙同色同品牌的運動型跑鞋,束成馬尾的長發從粉色鴨舌帽后端的活動扣里露了出來。
她這身打扮確實很驚艷,但真正讓我驚到的卻是站在她身邊僅斜了我一眼的姜北笙。
人在歲月里的虧,從來都不是白吃的。
我三十五歲的年紀,雖還沒吃出一眼洞悉所有內幕的睿智,卻也不會蠢到在這個時候還沖上去傻乎乎的追問一句:你們倆怎么會在一起?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