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再近,也隔著人心肚皮,唯有探清虛實,才能高枕無憂。
我望著張盛,如果我跟她打探陳一分的事情,她是選擇顧念辦公室情義,還是繼續做自己?
有生以來第一次對一個答案,不敢抱有任何幻想,卻又十分愚蠢的想要大膽嘗試一次。這種矛盾交加的心情,張盛并不知道,因為她此刻也有一個她想不明白又非得弄明白不可的問題。
“你確定?”從埋頭到揚臉,不可思議的表情,一直都健在,兩只眼睛,望我望得格外用力,似乎在告訴我,她沒辦法相信眼前這個東西是真的:“你確定……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又補充道。
我將她的話,心平氣和的捋了捋。
第一個“你確定”,反問的意思很強烈,第二個“你確定”,是在明顯遲疑后,再又婉轉,從這個細節變化上,可以確定問話的人,實際已經很確定。
對確定的問題,展開不確定的追問,完全可以證明,被懷疑的不是問題,是人。
我甚至可以猜想到,張盛此刻心里的嘀咕:這個女人是不是瘋了?聽不懂人話還是故意搗亂?
這絕非我在臆測,也不是我要抬杠,真還是倜儻不羈的思想與循規蹈矩的人之間,必不可少的擦槍走火。
“盛姐說笑了,辦公用品申請報告這么嚴謹的事,我怎么可能開玩笑?”我笑容可掬的說道。
張盛歪頭思量了一下,又將目光放回那頁字數剛過三分之一的普通A4紙上,細看過后,確定不是她眼花,確定是我白紙黑字所寫,終于沉痛的念到:“身為一個新進人員,理當牢記:吃苦在前,享受在后的工作理念,所以,為了不給部門添麻煩,不給辦公室增加用地負荷,本人十分誠懇的希望,部門領導能夠同意添置一張三人座的沙發。”
念完,張盛陰霾籠罩的眼睛,從那頁紙上,飛快落在我身上:“你知道,新買一張沙發,需要多少錢嗎?”淡漠的問道。
我坦然接下這份淡漠,因為本姑娘我,準備相當充分。
中午,沒找到老李頭,卻找到個老陳頭。老陳頭的配件店隔壁,正好開著一家大賣場,主打產品就是沙發與床。老陳頭鑰匙配得很快,讓我省了不少時間,剛好用來看沙發。
辦公用品不比家用,一針一線,都逃不過預算危機。我謹慎的參照了大辦公室的手筆,記下幾款價位本不高,折扣又較大的布藝沙發。就等著張盛盤問。
“前街有一家賣場,正在搞促銷,平常近六千的沙發,現在只要兩千多一點,我今天粗略比量了一下,這個價位,配以沙發的質感,還是物超所值的。”說話的時候,我盡量讓我的聲音,聽上去柔順且柔弱,最重要的是,確保了這個聲音里面沒有任何刺耳或是攻擊性的腔調:“我知道,統計部這么多年,一直堅守低調,不與其他部門攀比的固本之心,而且樸素自有樸素的好。但是盛姐,低調與樸素并不等于寒酸。我們辦公室除了兩套辦公桌椅,來個客人,連把多余的椅子都拿不出,說出去,到底不是光彩的事。所以,我才想添置沙發。”
我說的,既有實際情況,也有私心作祟。私心就是想讓自己午睡時睡得舒坦點。
“你說得很有道理。”張盛扔下報告,原本正面坐直的姿勢,側轉四十五度,改為斜坐,與我面對面:“是我忘了提前跟你交代。”
口風聽著,儼然就不對了。
“統計部當家的羅部長,”我猜得果然沒錯,像張盛這樣古板的人,拒絕一個人,總是喜歡從訴苦與訴窮這對孿生兄弟開始說起:“不像你們以前那位,八面玲瓏,會哄會騙會要錢。”
仙女的手段,我有耳聞也有幸見識過。張盛所說,句句屬實,并無虛言。
“你知道,總部每年給我們的辦公預算是多少嗎?”
在等級制度森嚴的機關內部,部門與人一樣,不討領導歡心,吃不到肉不說,有時候連喝湯的資格都沒有。但統計部強就強在人多勢眾,不至于太難堪。便壯膽吐出一個數。
張盛一臉嚴肅的聽完后,半點不開玩笑的說出另外一個數字:“三千。”
“怎么能這么少?”連大辦公室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如果你可以在市場上,找到價格不超過三百的沙發,我沒意見,立刻幫你遞上去。不過現在,我不得不很抱歉的通知你,這份報告不予通過,駁回。”張盛沒有理睬我的質疑,見怪不怪的自說自話:“比起讓你吃驚,其實,我更應該告訴你,統計部的辦公經費是按人頭下撥,一個正常在崗在職人員,一年是三千。但很奇怪的是,今天上午總部財務明確告訴我,下撥給統計部的經費沒有變化,仍然是三千。”
聽著像解釋,實則是在變相通知我,伍小柒,你現在還不是統計部的人。
這就是政治手段。
有些手段,我見過;有些手段,我是真沒見過。
眼前這個手段,我就很陌生。
畢竟,我是誰的棋子?我被誰所陷害?誰在背后整蠱我?
沒有人問過我的意見,也不管我做沒做過,就這么莫名其妙的被成為棋子,被人陷害,被慘遭整蠱。
成年人的身不由己,是一個人最無能的表現。
“盛姐,我明天能請半天事假嗎?”
快到下班的時候,想起明天是五號,渾渾噩噩的我,才略微清醒點。
“統計部因人手嚴重不足,所以從來沒有過員工請事假的先例,只有五種法定假期。”張盛既沒有說同意,也沒有說不同意,而是與我認真介紹起來:“分別是:生老病死,年休假。年休假不用給你解釋了吧,只要總部沒有特殊安排,都是根據工齡推算,五天還是十天,絕不會克扣你一天。”
張盛正準備下班,邊說,邊起身,我照例將辦公室的電源全部關閉后,讓張盛走在前面:“那生老病死呢?”順便好奇的問道。
張盛走到門口,突然停下,動手調整雙肩包的背帶,我也趁機關門落鎖。
“生,指生孩子,僅限于你生;”調整好肩帶后,張盛慢慢往樓梯口走去,我緊跟其側:“老,指退休,同樣僅限于你;病,需要住院有醫囑的病,才算病,你或是你丈夫都可以,如果是父母,你的父母一年之內,可以請一次看護假,你丈夫的父母,不予考慮;死,顧名思義,就是人死,直系親屬可以有假,非直系親屬,比如,舅舅,姑姑等等,都不在這個范圍之內。這四類假,也就是俗稱的:事假。如果你明天要去做的事,符合這四類中任何一項,將證明材料,還有請假條,一起放到我辦公桌上即可;如果不是,明天請準時上下班。”
“你是嗎?”匪夷所思的解釋后,張盛偏頭問道。
我咬了咬牙:“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明天要去外地離婚……”
“這個沒辦法,”話都沒聽完,張盛的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除非是你離婚。”
哈?
“伍小柒,看在你我共事十多年的情分上,我就多一句嘴:你得罪的人與你投靠的人,權利與勢力,旗鼓相當。我不會讓你在統計部太難過,但也不能讓你太好過。一切言盡于此,你好自為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