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我猜的。”你說。

我隱約覺得你在糊弄我，但苦于沒有證據，所以唯有點點頭不再追究：“找我做什么？”

“去玩啊?！蹦阏f得一臉理所當然。

“可是，我們不能隨便出孤兒院的?！?

“哈哈，你不好奇我怎樣進來的嗎？跟我來。”

于是記憶中，我人生中的第一次翻墻是你教的。那日你帶著我去到一處不知名的古巷里，我記得那里有一座略顯破敗的小樓，小樓被用青磚建成的院墻圍著，院墻外長著一棵突兀的古榕樹。

“哎，今日那老頭沒來，如果他來了倒是可以請你喝上好酒?！蹦愫鋈粐@息道，拉著我在古榕樹下坐下。

“哦，是因為他不來你才找我的吧?！蔽覇枺Z氣中透露著連我自己都難以察覺的酸。

你見我欲站起身，便急忙拉住我的衣擺：“喂，別那么小氣，我又不可能只有你一個朋友。”

“滾，我不是你的朋友。”我并不領情，依然想站起來走回去。

“哎呀，痛！”你忽然大叫。

我才想起你腹部還有傷，想來是不小心拉扯到了，便收住想要站起來的念頭，但也不想跟你說話，便別過頭去。

“十四你別生氣嘛，頂多明天我再帶你出來，把他也介紹給你認識，這樣我們彼此都是朋友，行不？”你問我。

“鬼稀罕！我對愛喝酒的老頭沒好感！”這倒是沒騙你，畢竟我永遠忘不了第一日到這里時抓我的人就是個喝醉了的老頭。不過，現在回想，當時我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我開始接受并享受你對我的關心，并且不想你會消失，就像當初我對你的父親產生的感情一樣。真的，如果你當時沒有好好回答，那么下一個遭殃的很可能是那個與我從未謀面的老頭。

但你說：“那行吧，以后我就不提他了，反正他也只會飲酒，遠沒有你有趣，以后有空我們就常這樣偷偷出來玩吧?！?

聽到你說以后還能常常帶我溜出來玩，我忍不住立即回答：“當然可以，只怕你反悔了?！?

“我怎么會反悔？”你笑著反問。

之后我們出了古巷，去了附近的公園看花觀魚，然后又到游樂場里騎旋轉木馬，最后跑到江邊吹風，一直玩得筋疲力盡你才借了路邊商鋪的單車載著我回孤兒院。記得我們回去的時候太陽已經偏西了，你還擔憂地說：“呀！一時玩得忘了時間，孤兒院的人找不到你會不會急死了？”

我聽了之后無所謂道：“像我這樣天生賤養的小孩，誰會在意什么時候丟了死了？”

你問我：“為什么這樣看自己？就因為沒有父母了只能寄居在孤兒院，所以就覺得自己輕賤嗎？我告訴你，這不是你的錯，這不是你能選擇的。在我看來，只有那些殺人放火，視道德與法律為兒戲的家伙才是輕賤的。”

“殺人......放火嗎？”

“對啊?！蹦愦鸬煤喍潭降?。

“也許，那些殺過人的人，并不是視道德與法律為兒戲......”我不知道我為什么要掙扎，明明你只是個生在象牙塔什么也不懂的小屁孩。

“我不喜歡你替他們辯解，他們做錯了就是做錯了。”你毫不留情地打斷我，根本不在乎我最后想說的是什么。

不過我最后妥協了，沒有再在這個話題上做掙扎，那一刻我想到竟是：“我永遠也不能讓你知道我的過去，我曾殺過人，因為我不能讓你厭惡我。”

本來你是想把我載回我們翻墻出來的地方，然后依照原來的方法進去孤兒院。但我突發奇想，或許只是為了驗證你的說法，我不是個輕賤的人，我的消失會讓人覺得焦急，我忽然要求你載我回到孤兒院的正門。我猜想著守門的守衛見我從外面歸來會是什么反應？他會罵我不懂事，不安分整日只知到往外面跑，害得大家一頓找嗎？或者像以前那個教我偷竊的男人那樣直接什么也不說就動手揍我一頓？你知道嗎，那日門衛的反應我絕對是此生難忘的。

看著我們停下車想進入孤兒院，門衛出來喊道：“喂，哪兒來的小孩子，這里不給隨便進的。”是的，他并沒有認出我來。

你絕對已經看出我的心思，忽然安慰我說：“孤兒院那么多小孩，就算你每日上學放學都經過大門，他也不一定認得出你。”

下一秒門衛卻說：“哦，我認得你，你是謝教授的女兒對吧？前些天你受傷的事情鬧得紛紛揚揚的。不過，小妹妹你父親早就不來這兒了，你不用過來找他了?！?

你對他說：“不，我來這兒是為我的朋友?！?

門衛說：“那也不能進去找他，這兒不能隨便出入的，你要像上次來探望你父親那樣，有相關的憑證才行?！?

這本應該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可笑我還要有什么期待。然而還是不公平，明明前些日子里發生的一系列事情，無論是院長死了，還是你受傷了，我都是其中重要的角色之一，憑什么他只記得你，要不記得，就一起不記得好了。我轉身下了大門前的臺階，你隨后也追了上來。

我聽到你的腳步聲，便頭也不回地大喊：“你滾吧，我不要你取笑我！”

你辯解道：“我沒有要取笑你?！?

真煩，我忽然恨你這樣優秀，不，恨是早就因自卑就生成了，只是今日玩得太開心暫時忘了，現在又終于記起了。我知道你就在我身后，于是故意跑到自行車的旁邊，估摸著你也跑過來的時候狠狠地踢了車子一腳，讓自行車朝著你的那一邊壓過去。果然，你被自行車壓倒在地上。我想你應該也恨我了，便冷眼旁觀著你緩慢地推開自行車，用手捂著腹部站起來。

“十四，你在干什么呢？”你問我，語氣有氣無力，估計是被壓著傷口，痛得無力了。

“你騙我，明明沒誰會在意我?！蔽艺f。

“我在意你?！蹦阏f，“我相信孤兒院里頭，也會有在意你的人?！比缓笥盅a充道。

“放屁！”我怒吼道：“姓謝的，他們連個像樣的名字都不肯給我，會在意我？連你，口口聲聲說當我是朋友在意我，可是又叫我什么呢？‘十四’是個人名么？”

你愣住了，良久才說：“我的名字，如果你稀罕，給你?！币娢也徽f話你又說：“我的名字不是隨便起的，琳是美玉的意思，而玉......”

我卻沒耐心聽你解釋：“別人用過的東西我不稀罕?！?

“這樣吧，”你沉思了好一會兒說，“另一個霖，上雨下林，原意是指久下不停的雨，人名中可引申為有福氣、恩澤無盡的意思。我希望你一生中的霉運都走完了，剩下的都是美好的。”

我還慪著氣：“我不會寫?！?

你走開了，但不久便回來，手上拿著一塊彩石子，把我拉到大門前最矮的青石階上，蹲下來，說：“那，我教你寫，霖，上面是雨，下面是林......”那時，我確信上帝還不愿拋棄我，于是派你這個天使下凡來了。

從此以后，我愿意向陽而生，即使以后我的生命仍難以由我抉擇，但只要我有選擇的余地，我仍拼命向陽，就算會因此被灼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