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你回來了，還帶著一身傷。

徘徊在午夜不愿睡去的人都有心事，如此刻的我，雖翻著書，注意力卻永遠無法完全集中在書上。一頁一頁又一頁，直到那熟悉的標題又印入眼簾：“三探沖霄玉堂遇害......”，我才終于將書合上。小時候在收音機里有講古的電臺，于是每日候在收音機旁聽各類江湖武俠的傳說便成了習慣。錦毛鼠白玉堂是我第一個記得的英雄，直到許久以后我才知道他所在的江湖名為《七俠五義》。

手上的書是一份被退回的禮物。想起來當年十五歲的你也是個喜歡做夢的熱血少年，于是在你十五歲的生日里我便挑了這本《七俠五義》送給你。本來你是挺喜歡這份禮物的，但不知為什么在三年后的一次會面里，你卻將書還給了我，說是里面有一個角色，你，不喜歡。我還記得你還書的那晚是除夕，還有二十七分鐘就會聽到村民們的接年鞭炮。我本想追問是哪一個角色，但見你眼中悲戚，就欲言又止了。后來才知，那段日子里你們家上下皆縞素，雖是過年卻沒有一絲喜慶。

后來，你就離開了，從2012年的正月初七最后的新年煙花放完以后，我再沒有在村子里見過你。期間，我聽見過關于你的消息，都是只言片語的，連起來也不過是莫約知道你到外地上了一間不錯的大學。清明祭祖一向是我們駱家莊集體的大事。駱家莊的清明祭祖慣例是清晨便結伴上山直到傍晚才下山回祠堂上香，所以午餐就常常要在山上解決。每每到晨祭結束在山上分配食物的時候總會引發孩子們之間的戰爭，一場關于食物的戰爭。農村里小孩子間的打鬧總是會有的，大人們都是不甚理睬的，記得你我當孩童的時候也是這樣過來的。當年倚著我比你年長三年，又是鄰居相熟的緣故，你總能理直氣壯地拿起我好不容易搶回來的食物說：“你是哥哥，理當照顧弟弟的，你看，叔叔阿姨也是向著我的。”你自小長得好看，不似是農村里的孩子，又天生一張涂了蜜的嘴巴，能說會道，最招長輩和同齡女孩子的喜歡，我自然是只能讓著你的了。這幾年我在村子里依舊會參加每年的集體祭祖，只是早就不是當年的孩童了，你也不見了蹤影，看著那些熟悉的長輩與陌生的小孩，每一次，我都莫名感到落寞。

小學的時候讀過李清照的詞“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那年還嘲笑果然是女子，所以容易感傷。以后才知道只是未到那樣的情景中，所以旁觀者“清”。駱家莊這幾年變化頗大的，畢竟再怎樣也是在廣州市內，再保持上世紀的風貌早就不合時宜了，所以物是人非也不適用了，這樣看來我竟比當年的李清照混得更慘了，想起當年的嘲笑，就越發覺得自己可笑。

聽說你回來了，想去見你一面，卻又不敢。對你的印象還停留在當年離開時十八歲的少年摸樣。其實我是在害怕，害怕你現在的模樣與我記憶中的有出入了。自小我就羨慕你，我知道你的父母與一般人不同，所以注定，你也不會和我們一樣，雖然我們同生活在農村里。你可能不知道，我人生中的第一位偶像不是什么當紅明星，也不是歷史上在哪個領域做出過什么貢獻的偉人，而是一個小說里虛構的人物，我記憶中的第一個武俠英雄——白玉堂。我七歲的時候學會對著蠟燭許愿，許下的第一個愿望是成為像白玉堂一樣的人。于是我哀求父母給我機會去學武，但最后只收到一頓棒揍，畢竟是平常的農村人家，父母除了提供機會讓我完成正常的學業外再無余力支持我的夢想。那段日子里我悶悶不樂，直到你從別處轉來我們的小學一年級。

或許你聽了后會覺得好笑，當年我第一次遇見你在祠堂外一人單挑六個小孩的時候，忽然覺得，你長得好像我心中的白玉堂。雖然你那時才六歲，但已經出落得與其他的小孩不同，一群人之中，我的目光硬是只被你吸引了。那時你察覺到我的目光，怒氣沖沖地喊道：“看熱鬧的，不知道過來幫手嗎？”我忍住沒笑，心想：“這小孩，果然思維獨特，一般都是不想參和才看熱鬧的啊，況且我也沒看出你有處于下風。”但我依舊去幫你了。畢竟是三年級，靠著體型的碾壓，我的加入立馬讓這場打斗結束了。事后我一直認為即使沒有我的加入，你也能打贏。

我自己是個學習勉強過得去的中等生，不愛好學習，從小學開始就總想著如何極盡每一秒去玩樂。但我不喜歡你與我一樣只當個中等生，所以每當你要找我出去玩的時候，我就立即問你功課做好了沒，還說作業完了還有預習和復習。后來為了讓你能聽我的，我便拼命戒掉了我愛玩的習性，每次放學后都去你家和你一起學習。記得我的父母那時很欣慰，以為我終于長大了。其實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記得小說中的白玉堂是能與狀元郎顏查散論文的。我真的把你當成我心中那個文武雙全的貌美少年了，我見不得你的任何一點與他不符的劣跡。

再后來，你上中學了。初中的時候我還能勉強與你做了一年的同校生，但高中，你上了全市最優秀的省實驗中學，你獲得錄取通知書的那晚我簡直高興壞了，因為我知道，我始終沒看錯人，你的確是那個如白玉堂一般優秀的人。雖然，第一次相遇之后再沒有見過你打架，但我總覺得你的武力值也是毋庸置疑的，所以，書中的年少煥然，文武雙全便是你。

猶記得你去廣州讀高中的那個晚上，我如長輩般萬般囑咐你不要早戀，不要耽誤了學業。當時你笑我似個年過八旬的啰嗦老伯，你只是不知在我心中似白玉堂這樣完美的少年是不能被兒女俗情束縛的，或者說，我根本不認為世間還有哪個女孩配得上似白玉堂那樣狂妄卻聰慧的少年。

追憶到此打住，我放下手中的書，在房中來回踱步。我自然喜歡見到你回來，三年來關于你的音訊那么少，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掛念和擔心你，只是，如果你變了，我該怎么辦，我不想我會后悔去見你，我的小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