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槿一路飛馳著往前，再也沒有看過那只堅強得可以用來開核桃的基諾亞手機一眼。所以，她也錯過了瀧晟之后發來的短訊，［你到張甫那里學畫，不如到我這里學畫。］

等蔓槿回到家，又已經是深夜了。又是一個深冬的夜，像之前的很多深夜一樣。冬天的夜晚，總是這樣，肅殺的，寒冷的，似乎要把人的情緒全部抽離，讓人完全臣服于大自然的寒冷和瑰麗；但同時，在這樣孤寂寒冷的，肅殺的夜里，人又忍不住開始回想過往，開始想起過去那些事情，那些好的，壞的，痛苦夾雜著美好的回憶。

她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他了，那個和瀧晟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與其說她在懷念他，不如說她在懷念她自己，過去的自己。

那樣純粹的，百分之百愛人的心情，沒有絲毫雜念的，那樣干凈的心情，似乎再也不會有了。她也在憐憫過去的她自己。原以為是她和他的故事，沒想到從一開始，一切就是她的臆想。

他和她曾經有過如此短暫的屬于彼此的時光，可馬上的故事就轉了一個彎，她和他的故事，變成了他，和她，和她的故事。

她永遠也無法理解，對著她是如此沉默而內斂的他，是如何對著另外的一個她，敞開了心扉，似乎是變了一個人一樣，變得如此熟悉卻又陌生。即使過去了這么多年，想到這些事情，蔓槿的心里還是感到了一陣陣的揪心。那時候的她，是多么傻，多么單純；而她又是多么遲鈍，才能夠在很久之后才意識到，自己早就成為了half of the whole.

到底，她或許從未真正了解他罷了。畢竟，他也從未真正對她打開心扉。但他卻對另一個她，打開了心扉。也正是如此，讓她無法釋懷。

但這又有什么所謂呢。無論能不能釋懷，終究一切都會變得越來越淡。留下的，只有那種淡淡的心痛，和對當初那么熱切的喜歡，那樣干凈的無雜質的心情的深深懷念。

蔓槿心里想著過去的事情，慢慢走在路上。因為回去的時間遲了，小區里的停車位早就被人占完了，所以她只能把車停在小區外的馬路邊。車停得挺遠的，里蔓槿的那棟樓有不短的距離。冬天的深夜，寒氣一絲絲似乎要吞噬人。蔓槿雙手緊緊抱住自己，間或把手放在嘴前，呼出一口氣。然后用力搓一搓自己的手，似乎想要通過摩擦取得一些熱量。但還是沒有用。已經是深冬。天氣實在是太冷了。

天氣冷到樹木都已經光禿禿地變裸了，冷到早上的車窗前總是有著一層厚厚的霧霜，冷到學校馬上就要停止上課，冷到路邊小店關門的時間越來越早，冷到虎七早餐店的老板娘都穿了兩層棉襖。

是啊，已經是深冬了啊。

時間過得真快。

又是一年了。

回到家里，蔓槿把自己的手放在熱水暖袋里敷了好久，才感覺好點。隨著那暖意一點點傳遞到皮膚上，她那僵硬的手指一點點開始恢復知覺，就好像冬眠的烏龜一點點蘇醒。

深冬是蔓槿感到煩惱的季節。因為實在太冷了。如果她是一個開著虎虎牌小汽車的叉叉女司機，或許不會有這樣的煩惱。但她是開著七虎牌小汽車的叉叉女司機。

七虎牌小汽車沒有暖氣。

也沒有冷氣。

它就是一輛能夠開的車。

也正是因為如此，一到冬天，蔓槿的生意也變得挺差的。有些乘客上了車就要求下車，有些乘客因為沒有暖氣凍著了，就給蔓槿打了很低的評分。

除此之外，蔓槿還是挺喜歡冬天。越冷的冬天，越能讓這個世界變得干凈。她喜歡干凈的一切，簡單的一切。越簡單越好。干凈的天氣，干凈的季節，干凈的想法，干凈的心，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的東西。

而肅殺寒冷的冬天，似乎讓整個世界都變得更緩慢，也更簡單了；人心也是如此。熱切的夏天適合熱戀，寒冷的冬季適合懷念。

蔓槿感覺自己的手指終于全部都恢復了知覺，才把熱水暖袋拿開放在一旁。她也不管自己沒有換成居家服，像倒塌的雕塑一樣，砰地一聲撞在那并不柔軟的單人床上，然后像一只章魚一樣趴著。

她的思緒又開始漫游。實在是沒有辦法，“烏龜女司機”這幾個詞又在她的腦子里不停閃現。她忍不住手賤又打開了抖音軟件，卻發現“烏龜女司機”的熱度又上升了，還出現了很多男性翻版視頻。蔓槿打開那個最熱也是最早發布的“烏龜女司機犯罪現場”的視頻，看著自己那不斷伸頭又縮頭的蠢樣，聽著bgm里的“小呀小烏龜，在水下閉著眼睛睡，探頭探腦的它，最是沒心沒肺！”，不禁流出了眼淚。

她就是一個笑話。

她已經成為了一個巨大的笑話。

誰知道那些人在背后是怎么樣討論她的呢？

蔓槿想了想，又覺得很生氣。她只是不小心撞了虎虎牌小轎車，也沒有做錯別的事情！為什么她要淪落到今天這樣悲慘的地步！她到底錯做了什么，值得被冠上“烏龜女司機”的名號，被千萬人作為笑料。

蔓槿或許沒有意識到，這世界上哪有這么多為什么。

為什么人要吃肉？

為什么那些豬一出生就逃脫不了被虐待和被屠宰？

為什么有人要遭受強奸的痛苦？

為什么有些孩子還如此小就得了白血病？

為什么有人要遭受不公？

為什么這個世界有冤枉，痛苦，貧窮，丑陋，疾病？

又是為什么這個世界上的富有和美貌，有如雙生子？

這個世界上，哪有這么多為什么。到底只不過活著罷了。萬物，不僅僅是人，還有那萬萬種無法說話的生靈，都只不過在盡著自己的最大努力，活下去罷了。這就是最樸素的道理。

所以，她被人當作笑料，當作娛樂，當作茶余飯后的討論，實在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至少，她不是一只即將被屠宰的“豬豬女司機”。

但蔓槿沒有這樣的覺悟。她是鮮活的，有生命力的。她的怒氣，她的傷心，她的一切情緒反應都是那樣真實。她是這滾滾紅塵中的一個充滿喜怒哀樂的靈魂。所以此刻她心里正在咒念著那個被她冠以“三個洗手間”名頭的男人。

當她查看了她的基諾亞手機，發現還是沒有任何來自張秘書的電話，心里的怒氣值幾乎要躥到99，如果最高閥值是100。蔓槿心想，無論如何，她明天都得去龜圭公司問個清楚，給自己討要一個說法。

就算她已經被人當成了笑料“烏龜女司機”，她也得捍衛自己的尊嚴。她的尊嚴是有價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