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丹這個周末回了家，星期天吃午飯的時候，季媽媽手機來電話了，她干脆打開了免提，一邊吃飯一邊通話。

打電話的是季丹一個遠房表姨，說是遠房，但是其實兩家住的并不遠，就在相鄰的兩個村子。表姨突然打電話來，說季丹的表姨姥快不行了，左右就最后一口氣的事情了，讓季媽媽今天去照應一下。季媽媽一聽是人命關天的大事，一口答應了下來。

實際上按季丹家這邊的風俗，女孩出嫁之后就不算自己家的人了，也因此季爸爸才會一直覺得倆閨女養也是白養。再加上兩家是表的不能再表的表親，所以按說這個時候其實并不需要季媽媽去的，她們家只需要在葬禮上吊唁一下就可以了。

但是一則事發突然，二則兩家確實離得近，其他親戚要來的話山路彎彎繞繞，不一定趕得及來照應，所以只能讓季媽媽跑這一趟。

季媽媽掛了電話，一邊加速吃飯一邊跟季丹說：“那今天你就自己想辦法去上車吧，我得趕緊去你表姨姥家。”

季丹點點頭。雖然她現在日常來回是找順風車，不再需要去車站了，但是因為他們家附近山多水田多，所以順風車最多也只能開到村口的路上，再往里就是水田間的小土路了，車根本開不進來。一般除了季丹犯楞發倔下車步行回家以外，季媽媽都會騎電動車接送她這一段路。

但是今天勢必是必須要步行了，季媽媽已經匆匆離開了，季丹一邊吃飯一邊打開手機，對著司機“大哥”“求你”“幫幫忙”的一通求情，司機終于答應繞一繞路來村口接她。

季丹坐在車上，看著窗外的山啊水啊依次在眼前后退。她家這里的山路很繞，有的時候能生生繞大半個圈，不常走這邊的司機都不敢開太快。季丹本來已經習慣了家里的路，但是這次不知道為什么突然覺得有些暈車。

表姨姥的事情要說季丹會悲從心來那也不太可能，她甚至都沒見過這位表姨姥，倒是這個表姨見過幾次。

但是季丹的心里有些沉重，這種沉重與感情無關，與血緣無關。季丹當然知道，這個世界上每分每秒都有人在死去，但是這是她第一次，這么明確這么有指向性地知道，某一個人正在而且即將死亡。

季丹心里無悲無喜地看著這場即將到來的死亡，竟生出一種明悟一種超脫的感覺，季丹打了個小小的哆嗦，不想再想，干脆打開寢室群聊天。

聊些什么呢？季丹捧著手機回憶了一下最近的工作生活，很快就想到了吐槽點，速度之快讓她再次感嘆人生不易。

季丹：“最近房地產行業不景氣，房價一降再降，降了那么多也沒人買，我們公司不知道哪個領導想了個損招，給每個部門分配了指標，要賣出多少多少套房子，我們部門四個人要賣出去八十套！這怎么可能啊你們說！”

孟凡：“八十套？你們要是有那個本事直接干銷售好啦！”

陳楊：“我本來可以支持你的，但是我前兩天剛跟書研定好了要買的房。”

孟凡：“你們倆富二代，買房是全款買的吧？”

陳楊：“富二代算不上，不過確實是全款買的。他爸媽掏錢全款買了一套，我媽不想讓我被比下去，說趁現在房價低要再給我買一套來著，我沒要。”

季丹：“要啊！你不要我要！讓阿姨來買我的房子啊！”

陳楊：“有什么比下去不比下去的，反正房產證上我們倆名字都寫上了。”

孟凡：“但是你認識的人也都是跟你差不多的同齡人啊，除了陳楊這種富二代以外，其他人都不可能有買房的心思啊！那你賣給誰去？”

季丹：“公司早就想好了，也不用我們自己拉客戶，公司給我們一份名單和聯系方式，我們就只管打電話推銷就完了。”

陳楊：“笑死我了，你說你好好一個房地產企業人資，怎么就干起電話銷售了呢？”

孟凡：“笑死我了，有人罵你沒？有人掛電話沒？”

季丹：“名單里面都是跟我們有合作的施工單位，都是小分包商老板，打電話倒是一個個都客客氣氣的。”

孟凡：“你一句話就引出階級斗爭了。敢情你們甲方連賣房子都逮著乙方壓迫？”

陳楊：“我們愛乙人士表示強烈抗議。”

季丹：“那有什么辦法呀，錢在誰手里誰就是比較硬氣，社會各界都這樣。你別說跟業主了，監理、審計這些單位，施工方敢得罪哪個？得罪哪個都能扣你工程款，不扣你錢也能拖著你不讓你按時拿到錢，業主單位還高興得不得了。”

陳楊：“這一點，我們乙方人士深有感觸。我現在就特別想考試，考證，考職稱，能少用熱臉貼幾個冷屁股就少貼幾個。”

孟凡：“我好想當那個冷屁股，至少我可以選擇我的溫度。”

季丹：“說實話，你們要不想貼別人，去業主單位真的是個好選擇。我覺得想我在這種房地產公司還不錯，雖然工資不高，但是不太需要賠笑伺候別人。”

孟凡：“然后去電話買房嗎？”

陳楊：“哈哈哈哈哈哈哈。”

季丹：“這大冬天的，我手涼心更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