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至門前，發現蘇煙已困得趴在柜臺上睡著。

穆裟負手悄聲走過去，在她耳邊打了個響指。聽見突然而來的動靜，抵在手肘上的腦袋瞬間抬起。身子筆直。雙眼還半瞇，嘴巴微張。

一臉茫然無措的樣子。

“噢，我以為誰呢！”還忍不住還打了個哈欠，“你回來就好了，我得回家去躺會兒。”

“都幾點了，還打算補午休嗎？”

說話時，順手撥了撥腕上的黑色珠串。褐色的眼眸里氤氳著慵懶的氣息。

“管它幾點，”對方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叉著腰從柜臺后面慢吞吞踱出來，“反正還困著呢。”

話一說完，黑發姑娘就大咧咧地走出了當鋪。

身影徹底走遠之前，還不忘朝屋里的女生揮了揮手。示意再見。

望著她的背影，穆裟輕松一笑。仰起臉來望向碧藍的天際。那么干凈美麗的顏色，映在眼底都清透無比。像明凈的湖泊。澄澈的河流。甚至汪洋大海。

只是天空的這般美麗，還能維持多久呢？

或許在不久的將來，人類就再也看不到了吧……

不知不覺間，有一絲焦慮盤繞上心頭。嘴角的笑容逐漸收起。平靜的神色也慢慢不見。

陷入沉思之中，不到十秒，她立馬回神。

準確來講應該只有七、八秒的時間，就察覺到了異常。

條件反射地轉身，目光與樓梯轉拐處男子的雙眸對上。

那雙琥珀色的眼深沉而平靜。

穆裟靜靜地望著，她試圖從對方的眼中捕捉單憑外在無法判斷的許多訊息。對于她的直視，男子沒有分毫避諱躲閃。而是坦然迎上女生清冷銳利的目光。就這么對視近半分鐘，她竟奇異般地感覺到對方眼底容納著氣勢磅礴的浩蕩之息。此番洶涌澎湃的浩氣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卻是平和悠然、波瀾不驚。

那樣的眼神，似乎有攝人心魄的詭秘力量。

收回目光，女生垂下眼簾。

視線游走在咖啡色的地板上。內心久久無法平靜。

——為什么會有那樣的感覺？

——為什么……

“我可以下來嗎？”男子聲音如春風般和煦。卻也不失禮貌。

“嗯？”

“你朋友走了吧，”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現在我能下來了嗎？”

原來是顧及到蘇煙剛才在，怕自己出現會不方便。看來他早就醒了。

棕發女生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

男子從木梯上慢慢走下。

金色的太陽光打在他的側臉上。陰影的面積不斷縮小。面龐的輪廓線條逐漸明晰明了。完美到極致的五官已經具備讓所見之人羨妒的資格。不管是男是女。微卷的亞麻色短發在陽光的照射下色澤更加鮮亮。貂裘與斗篷都被他懶懶地抱在手里。身上只穿著一件純白短衫。那衣襟處還沾染著一抹暗紅。脖子上掛著一條精致的鏈子。墜上鑲嵌的晶石散發著五色的光暈，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他從樓梯上走下來的過程全落在女生眼里。恍惚之間，居然覺得他全然不像真實存在于這個世上的人。而像小時候所聽童話故事中的王子。

這樣的想法，就連穆裟自己都覺得可笑透頂。

等男子走至她面前，才發現原來對方竟比她高出近一個腦袋。

“那天……謝謝你。”

聲音像帶了磁性。如同他的模樣，極具吸引力。

女生瞥了他一眼，掠開視線，“看來好得差不多了嘛。”打開柜子的抽屜，將褲兜里今早買牛奶沒用完的錢扔進去，然后收拾起里面亂七八糟的東西，“作為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我覺得自己已經仁至義盡。現在你可以離……”

“請收容我一段時間。”

穆裟怔住。

臉上的表情像是看見了外太空侵略者。

她側過臉來。明媚光線射入窗，女生棕色波浪般長發布上了一層金燦燦的光澤。

“什么？”干笑一聲，索性整個身子都轉了過來。明亮的雙眼里攪合著突如其來的郁悶，“拜托，我這兒可不是難民庇護所……”忖度一會兒，又擺了擺手，“不過，如果你愿意把這里當旅店的話，我倒不介意。只要……”她撇了撇嘴，打住。

仿佛聽到了希望，男生的臉上瞬間蕩出好看的笑容，“只要什么？”

“只要你有錢，我覺得咱們還有商量的余地。”

穆裟掛著禮貌性的笑容，看向面前的人。實際上，她分明已經料定對方達不到她所述要求。

男生微微蹙眉，抬手指向抽屜里那幾個剛被她放進去的銀幣，“你是說那個嗎？”

女生耐心地點了點頭，“是的。”

“之前有，不過好像全掉在來時的路上了。”他笑著回答。

穆裟徹底懊惱了。

連續深呼吸。盡可能讓自己保持于心平氣和的狀態。她可不想在一個外人面前表現出任何潑辣不雅的舉止。

“你說的東西雖然沒有，但我可以給你這個。”男子說著，把手里的貂裘遞過來。

漫不經心地接過貂裘，拍了拍上面沾染的塵土。半舉起來。對著從門外照進的明亮光線，仔細觀察。

三分鐘過去，她還在入神地估量著手中物品的價值。

——的確是少見的上等貨。鐵定值不少錢。

見她半天不回應，男子立馬把手里的斗篷又遞了過去，“不夠的話還有這個。”

再拿過那件斗篷一瞧，亦是高檔緞料質地。

暗自算了算，這兩件加起來的價格多半得值好幾萬銀幣。

這樣的世道里，以輕巧的途徑多掙點錢傍身總不會錯。這樣一來義父跟自己都不必那么幸苦。雖然這人來路、身份、背景都還無法明確，但只要自己戒心不減，對方即便心懷不軌也不會找到任何做歹的機會。

何況，他也不像壞人啊。

實在不像。

這樣的錢，不賺白不賺。

想著想著，她嘴角開始上揚。

干咳兩聲后，她朝對方揚了揚下巴，“你確定把它們抵給我？”

男生帶著淺笑頷首。

光暈的籠罩下，他的模樣已經遠超越“俊朗”“英挺”之類的形容。

而是“美”。

無與倫比。不可勝收的，那種美。

穆裟隨手關上抽屜，下意識抬手撥了撥細碎的劉海。抱起手里的兩件衣物準備朝樓上走去。剛踩到第一階木梯上，突然回過頭來，淡淡道：“改天我會告訴你在這里住的規矩。現在上去放東西，你替我看一下生意。”

“嗯。”

依舊是溫暖美好的笑容。

走到樓梯拐角處，女生探出半個腦袋，“對了，你叫什么？”

沉默。

“我問你呢？”

還是沉默。

女生用指節敲了下樓梯扶手，“誒，我問……”

“莫爾維·呼南特·霍炎。”

輕和溫蘊的聲音在干燥的空氣中徜徉流轉。

帶著不可捉摸的空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