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春,陽明山的海芋開了。
央央在臺北陪了老爺子半月。每日烹茶下棋,賞花釀酒,樂得悠閑自在。
期間,她去探望過方小野,由于在獄中表現(xiàn)良好,小叔已獲得減刑,一家團聚指日可待。臨別前,他囑咐央央,別忘了采摘一束新鮮的海芋放到方茵屋里,那是她從前最喜歡的花。
央央感嘆著這份姐弟情深,顏白卻說,笨蛋,這哪里弟弟對姐姐的情誼,分明就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深深的愛。
央央問,你怎么知道。
沉默了一會,那邊回復(fù),感同身受。
她一怔,恍然。
很快信息再次發(fā)來——不過,我沒你小叔執(zhí)著。
跟著附上了一張照片,自由女神像下,顏白牽著一個笑容明媚的女孩,兩人緊緊靠在一起,背后是波光粼粼的哈得遜河。
有人放下,自然就有人難忘。
Maisie在生下兒子后,提出了離婚申請。她不能接受一具行尸走肉的丈夫,她還年輕,還有大把時光。
辛起將全部財產(chǎn)留給她們母子,并辭去公司CEO的職位,只身回到深圳,買下油畫村的那間小屋,過起了平靜生活。
而遠(yuǎn)在加拿大的顧心安,剛剛更新了一條朋友圈。在藍(lán)色古堡前,她一襲純白婚紗,身旁是位金發(fā)帥哥,眼神比地中海的陽光還燦爛幾分。
央央點了贊,留言,只羨鴛鴦不羨仙。
私信直接彈出,別羨了,空出檔期做我伴娘,一大堆帥哥等著認(rèn)識你。
央央回了個火柴人的表情包。
那邊又說,記得和陸時節(jié)一塊來,老娘等著在他面前揚眉吐氣呢!
央央被逗樂,說我還是比較好奇陸少會送什么大禮。現(xiàn)在陸家如日中天,隱有超越父輩的勢頭,陸少又一向闊綽,想來是不會虧了顧心安。
陸時節(jié):抱歉,我有一堆小時候的糗照要送給她。
末了,他問央央,什么時候回江寧,本少爺好吃好喝伺候。
央央想了想,回,那就冬至約個滑雪吧!
一言為定。
離開臺北前夜,央央將這一年在非洲支教的照片整理成冊,那是在坦桑尼亞的一個村落,這里有著最壯闊的破曉和最黑暗的長夜。
村里不通電,村民們每天只有兩瓢水洗澡,飯里只有一勺醬做菜。舉目望去,只有低矮的房屋,乞討的老人,持槍的警察,頂著貨物的黑皮膚婦女。盡管疾病肆意,可卻常能看到,一群孩子在黃昏中合唱贊美上帝的歌。
我們生活在陰溝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
這片踩上去腳底會發(fā)燙的熱土,它是人類的起源,代表著生命。
看著相冊,央央忽然有了靈感。
提筆,一夜。
東方黎明之際,《查理的奇妙旅程》完稿。
老臧那句少了點科幻色彩,一語成讖。終稿里,昆侖有了更具化的形象,它是人類關(guān)于探索宇宙的最偉大的計劃。死亡也不再是噩夢,它與生命息息共存,是我們不畏風(fēng)雪走向的終點。
央央將劇本發(fā)給老臧后,啟程飛往了檳城。
從1991年到2014年,二十四載,兩個輪回。
一場宿命的邂逅和無數(shù)人交織的網(wǎng)。
這是起點。
央央先去極樂寺拜訪了喪石,如今他已是兩個孩子的父親,奶茶買的越來越火,眉宇間殺戮退去,多了一絲祥和安寧。
喪石原本要留央央吃飯,可惜沒搶過洪大小姐。洪真得知她來,立刻翹了三爺?shù)南嘤H局,拉著央央去了關(guān)河洲的菜館。
關(guān)河洲備了一桌娘惹菜招待師妹,三人許久不見,滿上酒,天南地北聊起來。席間,關(guān)少接到一通電話,是約他吃飯的。從表情中,央央已知那頭是誰。師兄為難地看著她,她輕輕搖頭。
于是,關(guān)河洲只說有朋友遠(yuǎn)道而來,便拒絕了邀請。
掛了電話,洪真嘆氣,她告訴央央商公子一直很思念她,商家老宅,也不曾再有人進(jìn)去過。葉晚仍住在老太太的舊屋里,與商熙只是兄妹。
他留下來,照顧她,陪著她。
唯獨,不愛她。
晚飯后,央央提著杯洪記奶茶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頭。
路過愛情巷,那里一片沸騰;路過姓氏橋,老板依舊板著臉;路過舊關(guān)仔角,她請路人幫忙在鐘樓拍了張單人照;路過莊園酒店,有對新人在舉行婚禮。
路過雞湯街,手機震動,是唐心的好消息,她充分發(fā)揮了英語優(yōu)勢將胖子徐的生意做到了海外,照片上,她戴著船長帽站在甲板前頭,雙手叉腰,咧開嘴笑,連小麥色的肌膚都顯得格外動人。
央央將照片存檔,她想,當(dāng)年漁村的少年里,終于有一對得到了幸福。
露華,你若在天之靈,或許也會覺得欣慰吧。
她笑著抬頭,愣住。
街巷一角,商熙推著葉晚走過。葉晚坐在輪椅上,表情柔和,商熙正將她被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歸于耳后。
夕陽里的他們宛如一幅寧靜的畫。
央央收回目光,轉(zhuǎn)角就是那幅《爬墻男孩》,她盯著墻上的洞口,看了許久,直到胸前那條仲夏夜之夢,微微發(fā)燙。
回家路上,商熙好似有預(yù)感般地選擇了另一條路,所以當(dāng)途徑那幅壁畫時,他停下了腳步,鬼使神差地將手探進(jìn)墻洞。
一如那年摸出的鹿娘山地圖,此刻他掌心里,是一條閃著微光的土星項鏈。
往事皆如煙,將愛還給有緣人。
商熙攥緊那條項鏈,蹲下,頭埋進(jìn)膝蓋,無聲痛哭。
葉晚在一旁,眼神忽然變得悲傷。
凌晨的吉隆坡機場,人頭攢動。
央央過了安檢,正在候機。顏卿發(fā)來微信,是一棵灼灼桃樹,他說,春日的桃花開了,不知顧老板的酒何時釀好。
央央回復(fù),這就來。
早前她接到了老臧電話,電話里,老臧激動地宣稱,《查理的奇妙旅程》將是他征戰(zhàn)好萊塢的第一步。所以他邀請央央務(wù)必回京一敘,商定劇本細(xì)節(jié)。
央央取消了原定飛臺北的計劃,改簽BJ。
這時,廣播開始通知登機。
夜幕下,一輛車疾馳在高速路上。
商熙握著方向盤,耳邊響起葉晚的話——“我不愿意這臺輪椅最后變成囚禁你的監(jiān)獄,那比你不愛我還糟糕。我放你走。”
于是威逼利誘都用盡了,他才從洪真那兒套出央央的航班號。抬眼看表,時間怕是來不及了,但沒關(guān)系,他已定好下班飛機。
這次,他們不會再錯過了。
商熙踩下油門,朝著機場駛?cè)ァ?
隊伍里,顧央央驀然回望。
茫茫人海,匆匆半生,一眼,看盡了十年青春與愛。
她低頭走過廊橋,走過生死聚散。
起飛前,她問空姐要了杯紅酒,酒入肺腑,微醺。
她想起顏卿的那個問題,如果有臺時光機,你最希望回到過去哪一刻?
答案浮現(xiàn)。
是十七歲的夏日。
那里有彩虹村的山和太平洋的海,有溫柔的月光,靜謐的小巷,聰嫂的紅豆冰,鹿野書店的貓,美姨的果酒,方茵的時裝鋪,德叔的影院,唱片店的搖滾樂,還有彼時光輝的少年們。
悠長的鐘聲回蕩,顧央央舉杯。
如此,我就用這最美的時光,來敬余生。
2014年3月8日,飛機載著無數(shù)的希望,飛向了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