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長懷市，中心醫院的病房里涼意瘆人。

病床上躺著童佳珺的爺爺，肺癌晚期，醫生已經下了病危通知，氧氣罩下的呼吸微弱。

童佳珺的媽媽開了一間超市，生意忙，一直沒來過醫院。

她爸，在外面躲債。

這會兒童佳珺抵在門板上摳手指頭，大伯母怪她喪著個臉。

她從小就討厭醫院，莫名畏懼那種冰冷消沉的氛圍。

而且，她對著他們也笑不出來。

他們都覺得她性格古怪。

二伯父帶著小女兒童亦萱過來，他在市局里當副處長，家里人都巴結他，而童佳珺家，他們只想劃清界限。

快開學了，童亦萱靠關系成為恒英中學的高一新生，大伯母依然對她夸不絕口。

恒英中學是市里最好的中學，去年童佳珺靠自己考進去，卻落得一句“也就成績好了點”。

手機鈴聲連續響了兩次，大伯母對她冷嘲熱諷：“喲，珺珺業務還挺繁忙，行了，你走吧，呆在這也沒什么用，鈴聲響來響去的再把你爺爺吵醒了。”

童亦萱像是這時候才注意到病房里還有個人，從大伯母懷里鉆出來，一看就是捧在手心里長大的，臉上盡是明媚得意，“姐，溫昱哥哥回來沒有？”

童佳珺還有時間想，要是她是長輩，也喜歡這樣的小孩。

她撒了個謊，“沒有。”

關上門，門縫里漏出來大伯母尖利的聲音，“跟她媽一個德行，也不知道傲個什么勁！”

肩膀松懈下來，她已經習慣了。

老式手機的鈴聲機械單調，聽得人莫名煩躁。

接通了放在耳邊，那人的聲音像是一汪清泉，清亮溫潤，一下子就化開了童佳珺胸中的郁悶，

“童童，你在哪？我有東西要給你。”

嘴角不自覺露出一點笑意，“我在中心醫院，你要過來嗎？”

“好，你等我，我現在過去。”

童佳珺咬了一下唇，叫住他，“溫昱，天氣很熱，我想喝學校對面的冰奶茶。”

從學校到醫院要多拐兩條街，她承認她有點任性。

不過沒關系，溫昱一定會答應她。

溫昱笑了一下，“好，你等著我。”

不到二十分鐘，溫昱騎著他那輛綠色的山地車出現在童佳珺面前。

童佳珺坐在路邊的長椅上，看著他被汗濕的額發，突然就有點后悔。

喝了一口奶茶，三分甜剛剛好。

他擦了擦額角的汗在她旁邊坐下，“怎么不在里面等？”

童佳珺歪頭朝他笑，眼睛濕漉漉的，“這樣你一眼就能看見我啦。”

她其實挺愛笑的。

溫昱也跟著笑，少年精致的臉龐掩在光影里，美好得不真實。

他又遞給她一個小袋子，里面裝著一個精美的小盒子。

打開來一看，是一只斑紋海螺。

暑假里，溫昱去了一趟海邊，早前童佳珺和他約好了要一起去，后來因為爺爺的事她沒去成，便拜托他帶一樣離大海最近的東西。

他側頭看著她，“不知道這是不是你說的離大海最近的東西。”

睫毛輕輕顫了一下，這是最好的答案。

海螺，傾聽了大海的密語，知曉它所有的秘密。

她抬頭看他，溫昱好像曬黑了點，不過還是很白，清瘦的身體里蘊含著最蓬勃的力量。

一雙杏仁眼像兩塊磁石，又黑又亮，叫人對上了就移不開目光。

一陣風吹過來，童佳珺頰邊的細發輕輕晃了晃，“溫昱，謝謝你，你對我真好。”

“這就對你好了，你真容易滿足。”

童佳珺低下頭，笑而不語。

他們倆的媽媽自高中起就是好朋友，兩個人結婚的時間差不多，房子也買在同一個小區。

溫昱只比童佳珺大三個月，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總有人要問他們是什么關系，她無法準確定義，也不愿意去界定，非要說個所以然來，那就是，他是她很在乎的人。

因為很在乎，所以他的一點點在乎，她就很滿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