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視野中若隱若現的螢光足印，桐人在街道中快速奔跑著。

因為遠離新手階層，最精銳的攻略組玩家們則更是駐扎在了最前線獲取最高效的練級資源，整個第20階層在夜晚也似乎失去了白晝時的溫順，一種難以言喻的詭魅感從幽暗的森林中滲出，順著月光侵入了主城鎮帕休拉。

安靜?或者該說寂靜?奔跑在街道上，桐人甚至可以清楚的聽見飛蛾撲騰著翅膀飛向街燈的聲音。

還好，城里并沒有多少人。

如果不是因為城鎮里人少方便了自己排查線索，縱然自己擁有著滿練度的追蹤技能也無濟于事了吧。桐人一邊追尋著前方的蹤跡，腦子一邊不受控的開始飛轉起來。

跟著眼前的痕跡一個轉向，桐人脫離了小巷那逼仄的空間，一條小河突然出現在眼前——河水靜靜的穿城而過，看著沿著堤岸連向水邊的熒光，桐人愣了片刻，搖了搖頭便下了堤岸。

團里的大伙兒都知道幸性格軟弱——不太敢與陌生人說話，害怕昆蟲鬼怪之類一切平凡普通的女孩子所害怕的東西。

但自己能看到幸隱藏在軟弱中的堅強，猶如撞入蛛網的蝴蝶，猶如落入陷阱的野兔，無助，但依舊清醒的直視不知何時就會到來的死亡，沒有自暴自棄，也沒有故作堅強，如蒲草一般，脆弱卻柔韌。

所以桐人從一開始就不認為幸會孤身去危險的野外，那和尋死無異。所以她一定在城里，即便排除了其余所有的線索后只剩這一抹熒光，桐人也堅信這最后一束光的盡頭，一定有她的存在。

果不其然，下了堤岸桐人清楚的看到，那抹熒光并沒有通向面前的小河，而是沿著岸邊折向一旁的橋洞之下。

橋洞的陰影中，一道單薄的身影緊緊抱住雙膝一動不動。桐人松了口氣，給啟太發了條消息，緩步走了過去。

穿橋而過的水流隨著燈光忽明忽暗，流向城外遠方。幸就這樣靜靜地坐在水邊發著呆。

與猙獰的怪物戰斗也好，啟太他們有意無意的忽視也好，擔心被同伴拋棄的不安也好，噴薄而出的情緒帶著自己逃離了旅館，然后，然后幸什么也不想去思考了。

無視了一切發來的信息，一個人渾渾噩噩的在空曠的夜里游蕩，回過神時已經來到了河邊。也好，反正也不想回去，幸就這么想著，來到無人打擾的橋洞下藏起，這一藏便不知過了多久。

“幸，找到你了。”直到這一聲溫柔的呼喚從不遠處響起。

幸循著聲音側過頭，男孩帶著一身月光正向她走來，隨著他的到來，幽暗的橋洞都顯得明亮了少許。

“桐人?”幸明顯還沒回過神，只是無意識的呢喃。

“大家都很擔心你哦。”桐人緩步走來，平靜的表情絲毫沒有掩飾住的眼中透出的擔心。

幸的雙眼此時才凝聚起一絲神采，但卻沒有回應桐人，回過頭繼續把臉頰埋入雙腿。桐人也不催促，只是走到幸身旁，陪她一起坐下。

沉默少許，幸才開口：“吶，桐人。”

“嗯?”

“一起逃走吧。”幸從雙腿間的縫隙看向潺潺的流水。

桐人有些跟不上思路：“逃走?……什么意思?”

“逃離這個城鎮……逃離那些怪物……逃離黑貓團的大伙兒……逃離這個游戲……”幸語氣雖然平靜，說出的話語卻讓身旁的桐人臉色大變。

桐人一臉的冷汗地確認道：“你的意思是……殉情……?”

眾所周知，現如今想要逃離SAO只有一個方法——死。幸這是邀請我一起殉情?

“呵呵，這樣也不錯呢。”幸微微抬起頭，似乎有些向往，眼角那顆淚痣是如此楚楚動人，可隨即她又搖了搖頭自嘲的說道，“抱歉，騙你的。如果我有死的勇氣，就不會還躲在安全的城鎮里了呢。”

桐人這才松了一口氣，腦子里卻開始思索，如果幸是認真的，那么自己會怎么做。

幸略顯疲憊的聲音響起：“吶，為什么無法從這里逃離……為什么明明只是個游戲卻會死亡……這種事情有什么意義……”

“我覺得……大概沒什么意義吧……”桐人也想知道為什么茅場會設計這樣一出劇目，又有著怎么樣的追求。

可自從那一天宣布完游戲規則，茅場似乎就從SAO中徹底消失了。任由這個世界自由發展，玩家們的生死也好，游戲是否攻略成功也罷，似乎他都不再理會。

“我害怕死亡。”幸用力抱緊雙腿，似乎這樣能夠帶來一絲安全感，“最近甚至已經怕到睡不著覺了……”

“你不會死的。”看著幸微微顫抖的背影，桐人眼中滿是憐惜。

幸詫異的抬起頭看向桐人，眼中重新泛起希冀的色彩：“真的嗎?為什么你能肯定?”

桐人并沒有敷衍她，而是思索了片刻才認真的說道：“黑貓團已經是個足夠強大的公會了，大家也都取得了足夠安全的等級。并且我和汐也在——我們不會讓你死的。”

可即便如此，幸依舊沒能完全釋懷，她緊緊盯著桐人的眼睛，想從中找到能夠活下去的證據：“我真的不會死么?真的能活到回歸現實的那一天么?”

啟太一直以來強硬的要求幸轉型，這已經讓幸缺失了太多的安全感，所以她渴望從桐人那里尋求解答。比起黑貓團的其他人，幸潛意識里覺得，作為攻略組精英的桐人更加可靠。

看著幸依舊不依不撓，桐人雖然不明白為什么，但并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側身伸出手，摟住她顫抖的身軀，在她耳邊認真溫柔地說道：“嗯，不會讓你死的，我們會一起活到游戲攻略完成的那一天的。”

“真的嗎……太好了……”幸終于放下了心結，緊抱著桐人哭得稀里嘩啦。

桐人輕聲安慰著懷中的淚人，暗自下了決心，一定一定要保護好這個可愛的女孩。

流水無聲，一對璧人就這樣依偎在月光的陰影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幸的啜泣聲漸漸停住，徹底放下心來的桐人這才發現情況有些不對——桐人看著懷里就算睡著了也依舊死死攥著自己衣服的幸，感覺有點恍神。

提問：夜深人靜，一個梨花帶淚自己還對她頗有好感的女生，在自己懷中睡熟了該怎么辦?

這問題對于情竇初開懵懵懂懂的少年簡直無解好不……桐人有些抓狂。

對了，啟太他們快回來了吧，他們回來自己不就有借口叫醒幸一起回去了。桐人靈機一動，不由得為自己的機智點了個贊，心里開始祈禱啟太他們快點歸來。

求求你們快回來啊……

每一分每一秒此時都像是煎熬，桐人感覺懷中抱著的已經不是溫香軟玉的女孩，而是一塊正在燃燒的炭火，燒得自己口干舌燥，右手也因為被壓得太久開始有點麻木了。

“叮咚!”

終于有消息發來了。桐人精神一震，準備叫醒幸回去。

可看著眼前的提示框，桐人卻皺了皺眉——這可不是玩家間的信息提示，而是系統提示。

桐人伸出空閑的左手點開消息，臉色瞬間就變了。

“系統通知：

玩家ID：鐵雄

死亡

賬號將自動從‘月夜的黑貓團’公會注銷”

這是什么情況?

桐人懵了。

鐵雄死了?

不，不可能的，黑貓團全員的等級已經超過了25階層的安全等級，在這20階層應該不可能有怪物能威脅到他們的生命，何況連求救信息都發不出來?他們難道是進了什么無法發送信息的特殊區域?

“叮咚!”

還沒等桐人想出個結論又是一條信息提示跳了出來，桐人眼角一跳。

還好，這次是玩家發來的信息了，桐人連忙點開，因為情緒的激動導致動作有些大，一直在他懷中熟睡的幸也醒了過來。

“出事了

啟太他們被紅名玩家伏擊

我正在趕去

你照顧好幸千萬別和她分散

等我消息”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幸還一臉的睡意朦朧，下一秒就被系統同樣發送來的信息給震住了。

桐人悶悶的沒答話，立刻發了消息給幾人追問，但包括汐在內，再也沒有消息傳回來……

城門處，開啟了追蹤技能的汐看了一眼略顯紛亂的螢火痕跡，其中四道足跡異常顯眼向著迷宮區方向延伸，毫不猶豫的追了上去。

一開始接到幸失蹤的消息時，汐就猜到可能是小丫頭這段時間被逼急了心態有些失衡所以選擇離家出走。按他對幸的了解，他的想法和桐人差不多——幸應該不會跑離安全區域，所以安全方面應該沒有問題。既然駐地那一層有和人他們負責，自己就去找一下其他眾人常去的階層主城。

事實也不出汐所料，趕回城下到初始之鎮也就找了個把小時，啟太便傳來消息說和人那已經找到幸了，一切安好，幾人正從迷宮區往回趕，約好駐地旅館見面。

于是汐便回到了20階層帕休拉，在旅館一樓的餐廳點了份夜宵打發時間等著眾人回來。結果夜宵吃完還沒一會兒，鐵雄死亡的系統消息和達卡爾的求救消息便接連發來。

可能因為情況太過危急，達卡爾發來的消息只有簡單的6個字，“救命紅名玩家”，但已經足夠汐摸出一絲頭緒了。

汐從來不覺得這個游戲里的怪物能夠阻攔玩家們前進的腳步，腦海中那不知從何傳承而來的人生經驗一直都在警醒著汐——最可怕的永遠是人心。

這也是汐一直隱忍的原因，當然，也有一部分理由是因為汐懶……

作為死亡游戲，SAO雖然有些角度來看確實如同現實一般。但相比之下，犯罪的成本比起現實可低了太多了，尤其是殺人這一項重罪——便利的殺人兇器，廣闊的游戲世界，隱藏的現實身份，這些都為罪犯提供了足夠便利的條件。

而且，玩家在游戲里死亡的場景與怪物被擊殺的場景別無二致，同樣化為數據碎片，同樣的煙消云散不留痕跡，眾生平等可謂體現得淋漓盡致——不會有鮮血淋漓的場面和難以瞑目的尸首作為殺人者的罪證，殺了人只要心態好，你可以當做是殺了只怪，轉過身只要藏好你紅色的ID，你和其他正常玩家就沒什么區別。

沒時間再去理會和人與幸發來的消息，汐的身影在道路旁的黑暗樹林中一閃而過——不遠處的道路上四道熒光足跡越發顯眼起來。

追蹤技能開啟的玩家視野中，會將近一段時間內其余玩家的行動痕跡以熒光色標注出來，追蹤技能等級越高，可以追溯到的標記時間便越久，比如汐和桐人這種早早練滿追蹤熟練度的玩家，追蹤技能最遠可以追溯到12個小時前的痕跡，而距離追溯時間越近，標記也就越清晰明亮。

在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第20階層，原本逗留的人就很少，汐在城門開技能一掃，籠共也就那么十多對腳印——扣除為了找尋幸而前往迷宮區的啟太、達卡爾、笹丸、鐵雄四人，最后這四對并行而走的明亮腳印汐猜測應該就是兇手。

犯人有四個人么，麻煩了。汐正想著辦法，兩聲系統提示讓他咬緊了牙關。

“叮咚!”

“系統通知：

玩家ID：笹丸

死亡

賬號將自動從‘月夜的黑貓團’公會注銷”

“叮咚!”

“系統通知：

玩家ID：達卡爾

死亡

賬號將自動從‘月夜的黑貓團’公會注銷”

汐雙眼中透出一股森然，看著路上越發亮眼的熒光忽然散亂開來。

近了!

汐摸向背后，一把純黑色的唐刀正橫挎于腰。

不遠處傳來刀劍碰撞的聲響，月光下有個人影一邊追一邊罵罵咧咧。

“噌!”隨著機簧的一聲脆響，汐拔刀在手，貼著灌木叢悄然向著那道人影撲出。

一劍封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