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板落地的那一刻,方珊知道自己犯了大錯。那塊在常人眼里看起來不起眼的木板,是明朝末年陳家開始做魚丸生意的時候,他家祖先置辦的工具,到現在五百多年,從陳志山的祖爺爺開始,那塊刮板就被當做傳家寶收藏起來。前年市里舉辦酸湯魚丸文化節的時候,文化局局長和文物局局長親自到陳志山家商量,要他把那塊刮板拿出來展覽,陳志山才勉強答應展覽一天。
而現在,這么貴重的寶貝卻被方珊的一時之氣給毀了。
看著跪在地上的陳志山,方珊也噗通一聲跪下了。
“志山哥,對不起,對不起!”方珊全身抽搐著不停的道歉。
良久,陳志山才嘆息道:“這一切都是命,不關你的事。你先回去吧,幫我好好照顧沈志明。”
陳志山不生氣,方珊反而更加害怕了。
“志山哥,你···沒事吧?”方珊遲疑的問道。
陳志山輕輕搖頭道:“沒事兒,你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安靜一下。”
“對不起。”鄭重的一聲道歉之后,方珊起身牽著早已站在旁邊發愣的沈志明走了。
陳志山掙扎著爬起來坐進椅子里,看著碎裂的刮板一會兒哭一會兒笑,鼻涕、眼淚和汗水混在一起把他變成一只大花貓。整個下午他都保持那個姿勢坐在椅子里發愣。直到傍晚,醉醺醺的趙九能提著一瓶二鍋頭撞進他家里,他才從那癡呆的狀態中蘇醒過來。
“你又不會喝酒你灌那么多干嘛?還二鍋頭,你怎么了?”陳志山起身去把趙九能扶進來扔進了自己坐的那把椅子里。
趙九能嘰嘰歪歪的說:“兄弟,來,陪哥喝一口!喝!”
“喝個鬼!你到底怎么了?”陳志山一把把酒瓶子搶過來扔到地上,轉身到院子另一側的水龍頭下打水給趙九能清洗。可就在轉身的一剎那,趙九能整個人都撲在地上把酒瓶子抱在懷里,一翻身又喝起來。
“要死啊你!”陳志山回轉身的同時抬起一腳把酒瓶子踢飛了,隨后用那沒受傷的手一把抓起趙九能又扔進了椅子里。這一連串的動作讓趙九能的胃里如同翻江倒海,一聲干嘔之后,胃里的酒如瀑布般傾瀉而出,整個院子頓時充滿了酸臭味。陳志山閉著眼睛低沉的咆哮了一聲之后,轉身來到水龍頭邊接了一大盆水,嘩啦一下全倒在趙九能身上了。
趙九能全身一哆嗦,酒頓時醒了一半。
“你干嘛,你想要我死啊?”落湯雞一般的趙九能沖陳志山咆哮道。
陳志山順手扯下晾衣繩上的一條毛巾扔給趙九能,同時說:“你以為你剛才的樣子比現在好多少?你到底怎么回事兒?”
“我難受。”趙九能一邊說一邊脫下T恤用毛巾擦身體。
“難受什么?憋得難受?”陳志山也不去管地上的水和嘔吐物,從家里拿出一把椅子之后坐在趙九能身邊,掏出煙,一人一根點燃了。
“三十二歲了,連女人的手都沒牽過,你說我難受不?”趙九能把煙叼在嘴里,繼續擦拭頭上的水。
陳志山搖搖頭說:“就這點事兒也值得你喝得爛醉?要牽女人的手,出家門直走三百米左轉,那不多得是啊?”
“滾!”趙九能笑著罵了一句,同時把毛巾扔到旁邊的桌子上。這時,他發現桌子上破碎的紅木刮板,拿起來看了看之后,驚訝的問陳志山道:“這寶貝怎么破了?”
陳志山笑笑說:“就一塊木頭,破了就破了唄,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
“不不不,你等等!”趙九能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之后,拍著腦袋說:“記得中午我出門的時候,阿珊哭著跑回家了,嘴里還不停的說對不起。是不是阿珊把刮板弄破的?”
陳志山笑著說:“是又怎么樣,不是又怎么樣?已經不重要了。這一切都是命,難道你不覺得嗎?”
“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瘋了?”趙九能詫異的問道。
陳志山沒說話,眼睛直愣愣的看著天空。
“說話呀,你怎么了?”趙九能追問道。
陳志山斜著眼睛看了看他,說:“手傷了,老刮板壞了,這是老天爺在提示我,一切都要重新開始了。這難道不是好事嗎?”
“好事?”趙九能還是沒有明白過來。
陳志山重復道:“是的,好事,我很快就會把我們家的店子重新開起來的。”
“對,這就對了!”趙九能終于明白過來,拍著桌子說:“做魚丸的陳志山才是我認識的陳志山!”
紅木刮板破了,陳志山把家里其他的刮板全部都敲破一把火燒成灰燼,給紅木刮板陪葬。第二天,他拿起工具準備進山尋找制作新刮板的木料。
新的,一切都應該是新的。
八月底的大山里如同一座豐富而美麗的寶庫,紅黃兩色的果實和花朵已經壓過了盛夏時的綠色,把大山裝扮得更加炫彩奪目。這個時候進山,基本不需要帶食物和水,野果和野菜是最好的補給品。陳志山很小的時候,他父親就帶著他到山里野營過,各種野外生存技能在那個時候就已經裝進了他的腦袋里。
做刮板不需要砍伐樹木,他要尋找的是伐木工人留下的樹樁子,沿著樹樁子往下刨挖直到根部的那一截木料最為結實緊致,是做刮板的上好材料。魚丸匠人每隔幾年就要進山去找一些做刮板的材料,這樣的時候,他們也會在山里住幾天。
把車停在山腳,背著帳篷和工具進山的時候,陳志山感覺一身輕松。一邊走還一邊歡快的吹起口哨,腦袋里則想著他的兄弟趙九能。
經過陳志山的提醒,趙九能似乎開竅了,昨晚上回家之前,他還嚴肅的問陳志山:左拐還要走多遠?陳志山一巴掌拍在趙九能頭上笑著說:我哪兒知道,我又沒去過!
剛剛出發進山之前,陳志山到趙九能家去了一趟,發現他不在家,店鋪也沒開門,估計是昨晚去了到現在還沒回家,打手機又關機了。
“這憨貨不會被人坑了吧?”陳志山既擔心,又覺得有些好笑,同時在心里仔細的謀劃著要好好的給這個兄弟找個女朋友。是的,等秦羽回來就跟秦羽說這個事情。
他一邊走一邊想,到中午就已經進入深山了。
深山里樹蔭濃密,太陽光幾乎照不到地面,大中午的也像傍晚一樣昏暗,各種動物時不時的弄出一些響聲,讓安靜的山野顯得更加的寂寥。陳志山在鋪滿樹葉的小路上走著,樹葉和樹枝被沉重的腳步擠碎的聲音如同一扇老木門嘎吱嘎吱的開門聲。突然,陳志山腳下一軟,一扇門真的打開了,陳志山哧溜一聲掉了進去。
洞不算深,并且有人工挖掘的臺階,因此陳志山沒有受傷。打開手電筒仔細看的時候,他發現洞壁的泥土上還有明顯的鐵鍬挖掘的痕跡,這說明這個洞是不久前剛剛挖出來的。他立刻就想到了之前被困深山的事情,并且拿出手機想打給李越,可是手機沒有信號。
是回去通知李越他們過來,還是自己一個人去探險?這個問題立刻占據了陳志山的大腦。
回去通知,即便是走到山腳下的車子里也需要三個多小時,等李越他們趕來,再回到這個洞口,至少得四個小時,前后加起來七個小時。這段時間會不會有什么其他的事情發生?剛才不小心掉下來會不會已經被人發現了?而這七個小時里,那些隱藏在山里的人可能早就已經把這個洞填平了。回去再來,可能什么線索都找不到了。
思索再三,陳志山決定一個人去探險。因為有了上次的教訓,他把毛毯拿出來包在頭上以防再次被人敲暈,而后背上則有一個大大的牛仔背包做防護,左手拿著一把折疊鐵鍬,右手拿著強光手電筒。
在潮濕的洞穴里大約走了一百多米,陳志山沒有任何發現,而前面則依然是看不到盡頭的洞穴。要繼續走嗎?他有些猶豫了。他想起《鬼吹燈》里的“大粽子”,當時看《鬼吹燈》的時候,他覺得那一定是假的,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鬼。可是現在,當他處在一個黑暗而看不到頭的洞穴里時,他竟相信“大粽子”是真的,并且隨時都可能出現。
就在他猶豫的時候,身后突然傳來一陣嘩啦啦的響聲,仿佛是一個“大粽子”正快步朝他跑來,他嚇傻了,抬腳就往前跑。
又跑了一百多米,路沒了,前方只有一個五六平方米的小密室。陳志山害怕密室里有機關,撿起泥塊扔到里面試探了幾下,確定里面沒有危險之后才走了進去。密室里空空如也,陳志山感到很奇怪:挖這么長一個洞,既沒有和其他的洞相連,又沒有放東西,那么這個洞有什么作用呢?
想著,他抬頭看了看,發現洞頂有一根繩子垂下來。他立刻想到那根繩子應該就是打開另一個通道的機關,于是伸手用力的拉了一下。
轟隆···
機關開了,但不是門,而是一個懸于頭頂的棺材掉了下來。腐朽的棺材被摔了個粉碎,里面的的尸骨也被摔得七零八落。
陳志山嚇傻了,抱頭鼠竄,一口氣跑回了洞口。就在要爬出去的時候,剛才尸骨落地的畫面猛然浮現在他腦海里,那個畫面讓他想起李越跟他說過的一句話。
“不會是真的吧?”看見了陽光,陳志山沒那么害怕了,停住腳步在洞口思考起來。
“畢竟兄弟一場,回去幫他看看吧!”抽完一根煙后,陳志山決定再回洞里去看看那具落在地上的尸骨。
經過反復的折騰,陳志山確定洞里沒有“大粽子”,而尸骨也沒什么可怕的,因此再進去的時候,他心里毫無恐懼。只是關于尸骨是誰的問題讓他內心充滿了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