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外的等待顯得有些不太值得。
天太熱了,除了家中有適齡孩童的親眷在排隊等候外,其余的看客更愿意躲在墻角、屋檐、乃至別人的影子下。
可即便如此,各種各樣的議論從檢測開始到現在也沒有停過。
貶低、揣測、鼓勵、奉承、諷刺……不一而足。
一些上了歲數,沒了牙的花白老者甚至能從他五歲那年的大選說起。
有衣著普通卻故作文雅者總結到,修仙得識文斷字懂禮數,不受過教化的孩子粗鄙,入不得仙師法眼。
但市井中人也會反駁讀書人體質太弱,呆頭呆腦沒有靈性。
其實這一切的說的對也不對。
個人的優劣在日后或許會影響到上位者對其的感觀,對修行有著助力或是阻力,但一切的先決條件只有靈根二字。
也許正是這無法用金錢權勢鋪平的門檻,使得眾人更愿意去嘗試,去爭取。
“師弟,你休息一會兒。”
劉大嗓門一口氣考核了二十多人后,臉上終于有了一絲疲憊之色。
至于接連辛苦催動元氣之后的收獲嘛……
呵呵……
一個也沒有……
對于眼下的情況,靈獸宗的二人并不驚訝也不急燥。
在正常不過的事情。
畢竟修仙,注定只會是極少數人的游戲。
更何況像靈獸宗這樣領地太少、山門又小、滿門上下、歪瓜裂棗的不入流宗門,又有多少人會心馳神往的前去拜師學藝?
反正二人先前已經收到了一個,還是能讓他們圓滿交差而量身打造的上等貨色。
那么接下來,能不能找到其他的好苗子,隨緣吧……
當然,檢測的結果,到最后張子明和劉大嗓門也不會公布,正常流程是,選擇一個或者幾個孩童,并不告訴他們任何情況然后直接帶走。
這樣一來可以避免其他居心叵測的宗門探出虛實,半路截殺,強取靈童,二來可以讓凡人們看到希望,促使更多的人踴躍參與。
哪怕一地出不了一個也沒關系。
被隨意點名的凡人孩童也有他們的用處。
宗門需要種子,也需要仆役,甚至比種子多的多的多的仆役。
不然掃撒誰來做?靈田誰來種?
這些事,乍聽起來粗俗不堪,完全破壞了仙門縹緲脫俗的風范,可對于靈獸宗這類小型宗門而言,往往也難脫與世俗雜事的糾纏。
可就在張子明準備對下一個孩子進行檢測時,突然身子一怔,連接下來的動作也僵在了原地。
“這……這……”
“怎么了?”劉大嗓門剛坐下喝了一口茶水,卻瞧見師兄從剛才到現在一直保持著怪異的體態,一動也不動。
難不成閃到腰了?
“師弟,現在是什么時辰了?離我們下船過去了多久?”
劉大嗓門抓了抓頭發,有些莫名其妙,難不成他們有什么事忘了做?
“大半個時辰了吧?”
不等他繼續問下去,一只鳥兒噗噗的煽動著翅膀從門口的縫隙鉆了進來,直直的落在劉大嗓門的肩頭。
“白玉鳥?”
這是宗門馴養的一種普通靈禽,除了飛的還算快,能學幾句人語,并沒有太大用處,尋常他們只是發放給凡人仆役做信使用。
可現在他們并不在宗門之中,唯一可能與他們傳信的,唯有船上的仆役。
沒錯,這一只便是屬于那個叫雄瞎子的仆役。
一種不好的預感慢慢的爬上了劉大嗓門的心頭,鐵定是出事了,要比忘了吃飯嚴重無數倍的那種!
在白玉鳥將小腦袋從劉大嗓門的耳旁挪開時,明白發生了什么的劉大嗓門當即怒火中燒。
“該死!這個陸子野也太野了!”
不等張子明有所反應,劉大嗓門便向他密語傳音,聽語氣,似乎是剛收的陸子野又鬧出什么幺蛾子。
“師兄,那個小子下船了!雄瞎子這個廢物,連個毛頭小子都看不住!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說著就要起身出門。
“師兄!你一會結束就過來。”
“不要緊……無礙的……”
張子明一邊想著事情,一邊開口說道,不知是在安撫杵了半天的孩童,還是一旁快要發作的劉大嗓門。
而此刻眼巴巴的看著二位仙師,莫約七八歲的孩童,腦子里早就亂成了一鍋粥。
嬰兒肥的臉蛋紅撲撲的,一身綢緞錦衣,打理的不說出彩,也算十分得體,不出意外便是那些鄉紳家的孩子。
不過他老子給他安排的時機可能不太好。
本來年紀就小,面見天師,接受檢測就已經緊張的不行,結果進來半天沒人搭理不說,偷瞄之下,赫然察覺兩位天師一個接著一個面色大變,憤怒有之,焦急有之,甚至復雜的表情中還帶有一絲愕然和不解。
說來,以他七八歲的年紀可能還不太清楚愕然該是什么樣子,但稍微回憶一下,這不就是弟弟做了一手好詩時,收到父親送他四書五經時的表情嗎?
每次這種時候,他都會瞧見弟弟將四書五經撕成一片一片,然后團成紅豆大小的團子,塞給父親最喜歡的彩鳳鸚鵡吃。
眼前的二位可是仙師……
于是小小的腦袋開始絞盡腦汁的一遍又一遍的重復回想剛才哪里有做的不對的地方。
如果真是因為自己的失禮而惹得仙師的不快,恐怕就不是吃紙團子這種好事了,絕對是一發熱乎的仙術啊!
他不想修仙了,更不想吃紙團子,仙術之類的東西果然很危險。
至于張子明和劉大嗓門沒有想到,二人的一次密語傳音,間接的讓眼前的小胖子承受了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憂慮。
“閉眼,靜心,伸手。”
張子明專注于眼前,只是話語卻簡明扼要。
隱藏在寬大袖袍中的大手前伸,孩童一愣,只感覺手中多了個溫潤如玉的玩意兒。
霎時間,屋子里猛的光華大放,那不知比李吾昆強烈多少的波動震的張子明和劉大嗓門說不出話來。
今個是怎么了……
記得太陽是從東邊出來的呀!
“行了……”不等孩童睜眼,張子明便摘走玉佩,朗聲道,“你你……你叫…什么?”
“小子叫馮云南,”儀式結束,孩童總算是松了一口氣。只覺得二位天師也并不像寺廟里的神像一樣嚴肅可怕了。
“選拔結束前,不得離開!退下吧!”強壓下心中的激動,張子明辛苦的故作姿態。
“奧,好……”對方不表態,馮云南也知趣的退了出去,只當自己沒能通過,
也就這會兒,屋子里的張子明和劉大嗓門,才無語對視了一眼。
“師兄,我腦子有點亂……”
張子明此刻也好不到哪里去,饒是修仙多年,他也沒有像今天這樣,在一個小縣城中,一次碰到兩個能修行的孩童,而且資質都還不低。
尤其是剛剛這個,居然是甲等靈根!
應該是的吧?
如果李吾昆馴養野獸讓人驚訝,名叫馮云南的孩子則是讓人咋舌!
好像他們的宗主也不過是偽甲級靈根吧?”
這樣說來,只要培養得當,這孩子的修為豈不是要比之宗主還能更上一層樓?
不過去想那么長遠的事情,不如先考慮眼下,特別是對于張子明和劉大嗓門而言。
今天發生的一切,到底底是鴻運當頭?
還是大難臨頭?
“對了,師兄!那個叫陸子野的小子怎么辦?”
劉大嗓門依舊記掛著這事。
“沒關系,”張子明灌了一口茶水接著道,“之前我也擔心路上會有變故,所以提前給他施了起靈咒。”
聽到師兄的話,劉大嗓門這才將提起的心放了下來。
“還是師兄做事穩妥,我這就去把那小子捉回來!”
說著劉大嗓門又要起身,可還沒邁出一步,張子明悠悠的嘆息再次傳來。
“不用了,他已經學會吸納元氣,這咒是他自己啟動的!”
“什么?”劉大嗓門不敢置信。“你說什么?師兄,你確定起靈咒是自己……怎么可能這么快?”
差點說錯的劉大嗓門及時止住了話頭,心中卻心中卻是萬狗奔騰……
若是他當年修行也有這般神速,節約下來的時間估計都夠他沖擊筑基了。
但師兄剛才說過,起靈咒是自己啟動的,人可以看錯,但起靈咒卻不會。
“剛才我能感覺到陸子野就在縣城,而且就在外面看熱鬧……”
難怪……
劉大嗓門對起靈咒也略知一二。
這個術只針對初入修仙界的童子,還沒啥殺傷力,但咒語的效用卻是并不簡單。
對人施展,事后催動元氣,便可以感知到對方的位置,如果受術者覺醒開竅,吸納的元氣便會分流一部分用以激發起靈咒,那樣的話,施術者也會有所感應。
當然缺點也有,如果對方察覺到中咒,只要懂得運用元氣,那便可以輕松解除,無視自身和對方的等級差距。
所以尋常時候,除了那些監督弟子修煉開竅的同門會用此咒外,其他的人是能不學就不會去學。
至于張子明會給李吾昆下此咒,原意也只是作為保險,怕李吾昆突然腦子一抽,半路逃跑,誰知他居然真的達成了任務……
所以到底這事怪誰,張子明也有點虛。
不過既然這倒霉孩子并非逃跑,而且只是進城來玩……
那么,問題不大。
起靈咒沒被銷毀,只要這小子不被天上掉下來的東西砸死,看見別人掏刀子時知道跑,哪怕他們現在就失去聯系,張子明也可以保證在五息之內趕過去。
既然如此,還是遵循諾言好了,不能平白墜了仙師金口玉言的招牌。
與此同時,考核事項的進度也加快了許多,張子明算是打定了主意,哪怕后面的縣城不去,也得將此地十歲以內所有的的孩童全部檢查一遍,隨后就立即回宗,絕不拖延……
………
李吾昆也清楚半天假可能隨時都會結束,于是在閑逛了一會之后,他走進了一家名叫福順樓的盤口。
這里的東西好吃不好吃,他不清楚,到了這里,純粹是因為一路上只有他家還在做買賣。
廳堂里頗為冷清,掌柜依舊在柜臺前撥弄著算盤,仿佛有人沒人他都無所謂的樣子。
只有在李吾昆把幾顆碎銀子拍在柜臺上時,掌柜淡然不驚的面孔才露出了心疼之色。
趕忙將碎銀拿到手中擦了擦,掌柜的這才抬頭去看來人。
“這位……額……公子,打尖?還是住店啊?”
望著眼前少年一身粗布打扮,掏錢的動作卻絲毫不見一絲遲疑,掌柜的決定看在錢的面子上不要計較太多。
“好酒好菜,二樓包廂。”
李吾昆說罷也不廢話,徑直的上了二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