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干物燥，加上尚琛火辣辣的聯句，像吃了姜似的，越發燥得慌。

茗伊不得不做出點張致，認真道：“大師，附近這片茶塢可是托您照管？”

空海心里明鏡似的，作勢道：“是的。平日里，與我師論完真言，拾掇拾掇花草，增益平常心。想著歸國時可以稍帶些許植茶心得，故而攬下這活計。”

茗伊認真道，“可否領著我等細細賞究一番？”

空海泯盡盞中余下的【冷芳蕊】，小意道：“倒不是不能，只是一件，須得點碗上等的【末茶】，才能進得去這茶塢。”

茗伊內心狂喜，作為上輩子資深的泡茶師，她的【大觀茶論】可不是學著當擺設的！但依然擠出含蓄的模樣，矜持道：“那我只好獻丑了！”

尚郎拉著她的衣襟：“我都沒吃過你點的末茶！”

茗伊也反揪住他的衣擺：“不服氣嗎？那你還老要我吃你家的茶！”

尚琛無語凝噎。

江米卷連粒都沒剩，【冷芳蕊】的竹筒也干了，當然，有一半全進了武西師父的牛肚里！茗伊將牙白鋪墊并盞碟食箸都齊齊碼好，一股腦兒收進提籃食盒，煩武西師父帶去馬車上放妥。尚琛見他乏得狠，索性準他去打盹兒。

空海引著尚琛和茗伊，朝他日常打坐的禪室走去，行不至百步，便遇到了他的師父【慧果阿舍梨】。他的目光所到之處，如弱柳扶風般輕飄，在茗伊身上頓了頓，看了空海一眼，輕嘆：“前世已失去，來日得不到，當下或可期。”

還不等眾人還禮，丟下這句偈語便走了（高冷）。

空海蹙了蹙眉心，旋即如常。

尚琛起疑，畢竟是看過《續玄怪錄》一流，對輪回轉世，靈異附體也是盡信的。心里付度道：先前在西市，拿【莊周戲妻】說事；再者，便是對番邦語的通曉，可與鴻臚寺的典客比肩；現在又扯上前世，來日。難不成是異世之魂？

茗伊沒去留意自家郎君的神色，兀自玩味這偈語中的禪機。直到荊挑花瓣掠過她的睫毛，她才倏地回過神，空海已在一座傍竹眠柳碩花的廂館前住了腳。

見他把門敞開，眾人跟著進去，里面的布置像極了大學的茶道教室。茗伊很自然地在榻上跪坐，尚琛見茗伊姿勢如此精準嫻熟，恐怕鴻臚寺剛任命的司儀還跟不上她的典范。種種異樣兩下里湊在一處，他的眸光暗了暗，眉心擰出一道川，頃刻間被她洞悉。

茗伊心下了然：他覺得我詭異！嗓子眼突然像被堵住了，難道這叫憋屈？她立馬安慰自己，有一個正經姨母靠著，還早早地訂了婚約，即便做不成親，總會養她個十年八年，自己又有技藝傍身，不愁沒有后路。

籌謀之下，底氣不覺硬了些，也忽略了心底一陣莫名地失落——他終究疑心！

這期間，空海比我們越發忙活！他抓著叉竿支起窗欞上的合葉，坐北朝南的布置，不曾透進毒日頭下的光，倒貼了不少涼意。窗外緊湊著架筒車，他熟練地抓起茶床旁的粗陶敞口瓶里的一根挖空的竹筒，長度足有一尺半，直直搭在車上蓄水的一個機關，復又挪出一個特制的水桶，桶蓋打著的洞與竹筒的口徑吻合，沒一會兒就聽見接水流動的聲音。鐵釜與黑泥垛的風爐進來就擺著了，開封的髹漆【庋具】，一件式的【黃楊木茶盤】業已取出。陳列著一色的黑瓷盞罐，竹筅和竹匙。才閑下來，空海的耳朵隨即動了動，辨出水桶差不多要溢出，忙將竹筒重新歸位，特特擇雕鑿了夏蟬紋樣的竹勺放到茗伊手上，還不客氣地示意她落座，就這么把她趕到他的位置。

茗伊識相地候補，先把竹勺往【黃楊木茶盤】上一擱，徑自取了火折子把炭燃起，復又央著空海幫她尋些槐木枝子，他立馬箭步而出。尚琛這才偷空和茗伊說體己話：“有現成的木炭，你要槐木作甚？”

茗伊冷笑道：“蠢材！槐樹葉可作【冷淘】，開出的花叫槐米，是一味中藥，都有破瘀消腫，利于發散的功效，中和末茶的寒涼，再好不過！最難得的是，生就一股子春天的氣息，如蜜般醇香，似花樣清甜。用它的枝子燃出的煙蘊會增益水質，令茶湯自帶一片悠揚暖香的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