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安原本想說的話,被迫咽入了肚子里。只好等等,至少,這些話無論如何都是不能當著秦亓的面兒說出來的。于是九安只好低頭看看鞋履,雙手十指交叉,用力,感到第二個骨節處有些痛,對著上座兩人說道,“那我去摘些桃花。”
秦亓聽得九安說的話,抬起頭看向九安,九安抬頭,目光甚是自然地與秦亓撞到了一塊兒。九安心中有了一個想法,但是不太確定。正在拼命控制住自己的嘴角不要抽動。
玉衡看著兩人對視片刻都沒有說話,心中也猜到了個大概。秦亓院中是有數十棵桃樹的。秦亓甚是珍愛,或許是覺得,九安很有可能要跑到秦亓院中將這數十棵狠狠摧殘一番,玉衡開口,打算將這尬然的氣氛緩解一二,“恩,九安,郊外有一片桃林,正是早春,甚是合適,外出踏青。不若明日我帶你去,你正巧可以……“摘些桃花還沒有出口。
秦亓就開口,“不用如此麻煩了,若是九安不嫌棄,九安就近往我院子里去摘吧。”九安抬頭看了秦亓一眼,他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仍是一副風輕云淡,仿佛剛剛不是他抬頭看的九安。既然秦亓已是如此說了,那么自己也就不必特意繞遠道跑到郊外去摘桃花,再大包小包地提回來。雖說桃花不重,但是要給弄回來,也是頗為費勁的。
至于,不釀酒,恩,只怕難。咸陽的酒并不怎么好喝。
玉衡此刻,只是拿著青銅杯,從壺里倒了點酒出來,“公子,淺酌幾杯否?”九安聞著酒氣,也有了點喝酒的興致。玉衡自然是看見了九安瞇了瞇眼睛的范饞的樣子。但是假裝看不見,九安鼓了鼓腮幫子,一副您喝您的,我自己回去喝,也無妨啊。秦亓留意到了九安的小動作。覺得有幾分好笑,真的從未見過想這般的女酒鬼。
其實,九安的酒癮是上輩子就染上的,先是喝一杯就醉,再后來,是要喝幾壇小陶罐子才會醉。每次喝醉被發現,都會被罰,但是越是被罰,就越想喝酒。何況,根本就沒有人發現過多少次。到后來,就算是醉成一灘爛泥,也不會有人敢管。你試過安慰一個人嗎?你安慰得如此輕車熟路,定是在無人處安慰過自己無數次了吧。你千杯不醉,定是在夜色正濃時,喝醉過無數次吧。
秦亓開口,“不如九安也喝兩盞?”九安眼珠子往右上側瞟了瞟,看了看玉衡。玉衡一改溫潤如玉,故作嚴肅狀,“只許喝一兩盞,千萬不可醉了。”九安頭歪了歪,故作乖巧狀,“九安知道了。”
于是乎,九安就和秦亓,玉衡繞著同一個木案,直身跪坐。玉衡手執青銅壺,九安伸手取了兩個反扣在桌面上的青銅杯,倒過來,分別擱在自己和玉衡的面前。等著玉衡倒酒。玉衡再一次叮囑道,“不許喝醉了呀。”九安下唇含住上唇,瞪大了眼睛,恩,好的。心中其實在想,恩,其實嘛,長兄應該關注一下公子亓。
九安其實蠻擔心,他要是喝醉了,恐怕要丟人。畢竟都是堪堪及冠的人了,醉了還要喚母親。九安如是想,并未有絲毫看不起秦亓之意,只是這世上都是捧高踩低,作為爭奪王位的公子,你的形象半點受損都是不好的。如今,自己和秦亓早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九安鼻子湊近了青銅盞,“恩,高粱酒。我已經好久沒喝了。”秦亓并不做多評價,記得,多年前自己到學宮沒多久,師長商益收了九安一壇子九安釀的桃花酒,硬是拉著自己喝了一整晚,自己不負眾望地醉了。不過,也是那一次,喜歡上了桃花酒。很多年后,秦亓細想,才明白,原來自己與九安命數的軌跡,在多年前就已經相纏,牽扯不斷。
然后,九安聽得秦亓心中所想,往他腦門上狠狠敲了一下,明明是上輩子就纏在一起了。
秦亓只是一臉淡然地喝這杯中酒,九安是個話比較多的。或許是上輩子無論想說什么都不敢說,很多話直到死都沒有說出來過,所以,這輩子趕在死前邊把話給說完了。九安瞇了瞇眼睛,“這酒不夠烈。”玉衡輕笑,“九安這么快就忘了上次當醉鬼呢?”
九安略囧,看了秦亓一眼,為了撐住面子,然后又是一番頭頭是道的分析,“恩,喝酒最好是用壇子,壇子喝不容易醉人。要想灌醉誰,最好是用小杯子,一杯接一杯地喝,看似沒有什么停歇。其實嘛,在倒酒時就已經停了好久的了。要是想灌醉一個人,最好是用小杯子。”
玉衡瞥了九安一眼,對著秦亓說,“公子大可不必聽九安胡扯。凈瞎說,要是真懂,還能喝醉呀?”
九安裝作沒有看到秦亓,撇了撇嘴,對玉衡說道,“不信的話,長兄試試。”許是今日玉衡心情有些好或許是有些不太好,總之與尋常有些不同。于是真的理了一下九安,“那長兄便試一試。”
玉衡身著深衣,里邊有塊手帕,上邊角落處繡著一個菀字。九安聽著秦亓和玉衡一直說些什么,大概是一些比較無關緊要的瑣事。譬如,秦亓院里的桃樹近來有些生蟲了,該除一除了。譬如,秦亓似是調笑,又有幾分認真地調笑玉衡,“玉衡也該娶妻了。”
這個時候,玉衡早就喝得眼神迷離了,癡癡一笑,看著窗外遠方的天空,那是南方,洛國的方向。“是呀……”
九安心中泛起幾分苦澀。九安實在不太很想同秦亓搭話。九安清楚得很,秦亓絕對不是自己可以惹得起的人。故而,離得遠點,大概是個明智之舉。但是你想躲一個人遠些,就像失眠時,不停地催促自己入睡,然后又是一夜未眠。
秦亓突然看著九安,面帶淺笑,想來也是微醺。“恩,九安可是要及笄了?”九安本是端著青銅杯乖巧地喝著杯中酒,聽得秦亓問話,差不多嗆到,轉頭看向秦亓,“多謝公子關心。三月十二,不才及笄。”
秦亓直起上身,挪動了片刻,像是找到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跪坐下來。“不知杜家季姬可會前來?”九安皺眉,不知秦亓心底究竟在打什么算盤,但還是坦白回答,“還未通知卿姨。恐是有些難吧,畢竟只有半個月了。前段時日,事情太多了,若公子不提,恐九安也差不多忘了,已是初春,九安即將及笄。”
秦亓擱下青銅杯,對著九安,只是笑笑。“若是九安想要摘些桃花釀酒,恐怕得是早些去吧。天色要黑了。”九安看著秦亓點了點頭,并不說話。九安順著玉衡的視線,看著遠方的天空,或許是喝了酒,九安沒有起初那般拘謹了,問道,“記得公子曾經說過,公子獨愛梨花,梨樹千里,似雪無涯。可是為何公子院子載滿桃花?”
秦亓笑笑,“其實,如何說呢?某說過某有故人,鐘愛桃花,但是故人已逝。種滿桃樹,權作全了思念。”九安把雙手擱在木案上,腦袋放在手臂上,“九安其實喜歡過梨花的。公子知道為何嗎?因為曾經一個很在意的人喜歡。”秦亓低頭看著九安,九安笑笑,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