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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李煜傳
  • 田居儉
  • 3259字
  • 2020-06-23 15:42:51

自序

拙著這次付梓,是第四版。按照慣例,新版圖書問世,著者都要在書前書后寫點序跋類的文字,說明其構思與寫作(或修訂)的過程和特點,以便和讀者交流。拙著四版雖然不是全部重寫,但與第三版相比增刪較大,也當用少許文字向讀者交代一下來龍去脈。

遙想當年,拙著以《絕代才人 薄命君王》為總題,在《文史知識》雜志跨年度連載,就像一枚青澀的蘋果出現在世人面前。可是,寬容的讀者和熱心的出版人,并沒有因為它不成熟而予以冷落。1987年末,《文史知識》整理隨刊發出的征求意見表,據反饋的信息,它被列為“讀者喜歡的文章”。

1991年,應吉林文史出版社之約,我對《絕代才人 薄命君王》進行增補,定名為《李后主新傳》出版。《李后主新傳》初版發行后,有報刊評論說它是“甚見功力的學術著作,但文筆清麗,如行云流水”;還肯定它“一是識人的功夫好,二是文史結合的筆法精”。

1995年,應當代中國出版社之約,我又對《李后主新傳》進行修訂,并按該社出版傳記類圖書統一用傳主常用名冠名的要求,將書名改為《李煜傳》再版。由于銷售告罄,1998年重印。這在圖書市場供大于求的形勢下,無疑是對我的鼓勵和鞭策。因此,我在《重印絮語》中鄭重向讀者許諾:“關于李煜的研究要繼續深化,關于李煜的傳記要努力充實。”

為了兌現這一諾言,2006年應國際文化出版公司之約,我對《李煜傳》再次筆削出版,是為第三版。

目前向讀者奉獻的最新增訂版,是以第三版為藍本精心改定的。修改的原則是揚長棄短。所謂“揚長”,就是保留和完善經過實踐檢驗、讀者認可的內容與形式;所謂“棄短”,則是彌補空白和罅漏,刪除煩瑣和重復。這個原則,貫穿了觀點斟酌、史料調整和文字潤色的全過程。經過逐章逐節、逐段逐句地推敲,自感拙著可揚之“長”,似有如下幾點:

首先,盡力發掘和占有同李煜有關的史料,力爭竭澤而漁,凡是涉及傳主的時間、地點、人物、事件等,均應言必有據,無征不信。所用史料既包括正史實錄,又包括稗官野史。后者尤為重要。因為見于正史的李煜,《新五代史·南唐世家》的記載不足1200字,《宋史·南唐世家》的記載稍多,也沒超過3500字。所以,要把李煜寫得血肉豐滿、生動鮮活,就必須花大力氣書海泛舟,從各種正史、雜史、類書、方志、筆記、年譜、別集、總集、詩話、詞話乃至野史中爬羅鉤校,審慎稽核,取精用宏。我下決心如此行事,是堅信司馬光撰寫《資治通鑒》的經驗正確無疑。他在《傳家集·答范夢得》中說:“實錄、正史未必皆可據,雜史、小說未必皆無憑,在高鑒擇之。”基于這一思想的指導,我對各種史料嚴加篩選、精心考辨、慎重取舍,決定以哺育李煜成長的南唐興亡為經,以李煜的家世、生平、才藝、詩詞、情感(親情、愛情、友情)、軼事為緯,再現他集詞宗與君主、天才與庸才、成功與失敗于一身的全貌。通過李煜的榮辱得失、悲歡生死,知人論世,揭示南唐及“五代十國”給命運多舛的李煜釀成的悲劇人生。

這里,我要強調一點:為李煜立傳,要高度重視李煜的詩詞,把他的作品作為重要史料來對待。李一氓在《一氓題跋·重讀總司令的詩》中說:一般說來,“詩人寫詩總是把自己擺進詩里去,主觀的表現也好,客觀的描繪也好,詩人自己總是占在詩的主體位置”。誠哉斯言!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李煜的每一首詩詞,都是他在特定環境中真情實感的流露。準確理解和詮釋李煜的詩詞,是把握其情感脈搏和生命軌跡的關鍵。拙著對李煜詩詞的定位和解讀,讀者可能贊同也可能不贊同,因為自古以來就是“詩無達詁”,詩家各抒己見。因此,我相信拙著對李煜詩詞的試解,只要能自圓其說,就應成為一家之言。

第二,為李煜立傳,僅憑業已掌握的史料還難以把李煜寫得活靈活現、栩栩如生。因為年深日久,地老天荒,有關李煜生活和活動的遺址遺跡大都杳不可尋,剩下的只是少許模糊漶漫的斷簡殘編,甚至是若干歷史的斷層和空白。而要彌補這些缺失,就得借助相關史料進行合乎情理的想象。繆鉞在《杜牧傳·后記》中說:“傳記是屬于歷史性質的書,卻又要有文學的情趣。因為是歷史,所以要求無征不信,而完全據事直書,容易失于質樸,需要相當的馳騁想象,但是又不允許虛構,傳記畢竟不同于歷史小說。”錢鍾書在《管錐編》中也說:“史家追敘真人實事,每須遙體人情,懸想事勢,設身局中,潛心腔內,忖之度之,以揣以摩,庶幾入情合理。”繆氏主張的“馳騁想象”也好,錢氏主張的“懸想事勢,設身局中”也好,都是強調“史家追敘真人實事”(自然包括人物傳記),可以“懸想”合乎情理的情節,彌補史料之不足,以求完善、完美的效果。

第三,為李煜立傳,要發揚良史工文、文史結合、文華而不失真、詞美而不害意的史學傳統。司馬遷堪稱良史工文、文史結合的典范。他的《史記》既是“史家之絕唱”,又是“無韻之《離騷》”(魯迅語)。可惜,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這個傳統被冷落了,被淡化了,文史也隨之分道揚鑣了。這樣一來,便使本應流彩傳神的人物傳記變成了蒼白干癟的墓志銘。有志于推陳出新的當代史學家,應責無旁貸地復興和弘揚良史工文、文史結合的史學傳統,在追求人物傳記信史價值的同時,追求人物傳記的美學情趣和文采要素。

關于文采,梁啟超在《中國歷史研究法補編》中有專節論述。他說:文采的要素很多,最重要的是“簡潔”和“飛動”。所謂“簡潔”,就是文章要精練。“大凡文章以說話少、含意多為最妙。文章的厚薄,即由此分。意思少,文章長,為薄;篇無剩句,句無剩字,為厚”。所謂“飛動”,就是文章的語言要感人,尤其是歷史文章,“事本飛動而文章呆板,人將不愿看,就看亦昏昏欲睡。事本呆板而文章生動,便字字都活躍紙上,使看的人要哭便哭,要笑便笑”,“歷史學家要無此種技術,那就不行了”。梁氏提倡“歷史文章”貴“飛動”,目的是防止“言之無文,行而不遠”。人貴有自知之明,拙著的嘗試不過是在良史工文、文史結合的道路上邁出的第一步。我深知這條路遙遠而漫長,但是,既然做了這種選擇,就要義無反顧地沿著這條路走下去。

第四,清代桐城派散文領軍人物姚鼐在《述庵文鈔序》中有言:“余嘗論學問之事,有三端焉:曰義理也,考證也,文章也。是三者茍善用之,則皆足以相濟;茍不善用之,則或至于相害。”姚氏主張治學要義理、考據、文章(或詞章)三者并重,撰寫人物傳記亦當如此。

我的如上淺見,均屬考據和文章(或詞章)的范疇,以下專就義理略陳管見。

關于治史重“義”,章學誠的《文史通義》有精辟論述。他說:“史所貴者,義也;而所具者,事也;所憑者,文也。”又說:“譬人之身,事者其骨,文者其膚,義者其精神也。”章氏所說,“義”即義理,“事”即考據,“文”即文章(或詞章)。三者之中,“義”居主導地位,是明鑒之“事”與載道之“文”的靈魂。司馬遷撰《史記》首創寓義于事的史法。如顧炎武在《日知錄》中所言:“古人作史,有不待論斷而于敘事之中即見其指者,惟太史公能之。”“后人知此法者,鮮矣!”

人物傳記是臧否人物的載體,更要重視“唯義之求”。古往今來的人物傳記,大體有兩種表述方式:一種是以邏輯思維為主的評傳體,一種是以形象思維為主的敘傳體。前者側重評論,后者側重敘述和描寫,寓論于敘。二者相輔相成,優勢互補:邏輯思維可以深化形象思維,形象思維可以豐富邏輯思維。拙著兼采二者之長,更注重后者,意在借助深入淺出、雅俗共賞的途徑尋覓更多的知音。

概而言之,拙著的追求是:以史筆為史,以文心寫史,以哲理寓史,以文獻性、藝術性和跨學科性展示人物傳記的風采。這種追求,倘能“法乎其上,僅得其中”,吾則足矣。

臨近《自序》結尾,我想到一樁巧合之事:二十五年前,拙著通過中華書局的《文史知識》雜志與讀者相識;二十五年后,拙著第四版又通過中華書局與讀者相會。在四分之一世紀里,拙著兩次以中華書局為出發點走近讀者,說明我與中華書局的緣分之深。2012年元旦,欣逢中華書局百年華誕,值此新春佳日,不才謹以拙著獻芹,聊表千里鵝毛之意。同時向鼎力支持拙著四版問世的中華書局總經理李巖先生,《文史知識》執行主編于濤先生,編輯主管劉淑麗女士,美術編輯張珊珊女士,以及二版責任編輯、當代中國出版社于必昌先生等致謝。

著者

2012年新春

于京華海淀春泥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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