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導論

中國大陸自從1980年代走向改革開放后,每年的國內生產總值(GDP)幾乎都呈兩位數的增長。巨額的商品交換不僅意味著物資的流通,而且還滋養了個人的消費欲望和新的社會網絡。尤其是對城市居民來說,從經濟改革中所獲得的經濟效益異常顯著,就從1980年代初到1990年代末這二十年而言,城市居民有了新的通訊方式、新的社會語匯,以及新穎的休閑方式。1990年代末已有西方學者斷言中國正在經歷一場消費革命戴慧思(Deborah Davis)主編,《中國都市消費革命(The Consumer Revolution in Urban China)》(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6),頁1—3。。果然當時有新聞就指出:中國將在2012年超過日本,成為全球第一大奢侈品消費國關于當代中國消費力的崛起,以及其消費行為與消費觀念的變化,還可以參見Karl Gerth, As China Goes, So Goes the World:How Chinese Consumers are Transforming Everything(New York:Hilland Wang,2010)一書,中譯本為葛凱著,曹檳譯,《中國消費的崛起》(北京:中信出版社,2011)。。許多世界名牌擬在中國大陸的一級城市登陸,背后的動機其實很簡單,就是因為中國國內的消費市場,已經成為世界奢侈品銷售增長的主要驅動力。

再從區域經濟的發展來看,從1979年中國執行改革開放政策以來的三十年中,長江下游三角洲地區,也就是傳統稱為“江南”地區的經濟發展最為迅速。該地區的面積和人口雖然分別僅占全中國總數的1%和6.2%,但該地區在2004年的GDP卻占到全中國的六分之一,人均GDP超越全國平均值的1.4倍,且年增率遠高于全國平均水平董增川,《對長江三角洲地區城市化進程水問題及對策思考》,《中國水利》, 2004年第10期,頁14—15;譚晶榮等,《產業轉型升級水平測度及勞動生產效率影響因素估測——以長江三角洲地區16個城市為例》,《商業經濟與管理》,2012年第5期,頁72—81。。由此可見,在今天中國大陸的經濟發展中,江南扮演著帶動全國經濟發展的火車頭角色。不僅如此,從近年來中國城市競爭力的排行里,我們也可以看到江南地區的大城市,尤其是上海、南京、杭州、蘇州等地,其居民消費指數都遙遙領先其他地區的城市。尤其是對化妝品、電子通信設備等高價消費品,該地區居民有相對更高的購買力倪鵬飛、謝海生,《中國城市競爭力2009年度述評》,《綜合競爭力》,2010年第3期,頁26—33;林陽,《我國各地區居民消費價格指數的因子分析模型及結論分析》,《中國市場》,2012年第2期,頁91—92、116。

造就今日江南經濟奇跡與城市居民消費革命的原因,如果從歷史的角度作觀察的話,其實可以從明清時期江南的消費現象看出一些端倪,也就是說,當今的現象其實是長期歷史發展的結果李伯重從經濟史的角度來探討此現象與近代早期歷史的關聯性,參見李伯重,《“江南經濟奇跡”的歷史基礎——新視野中的近代早期江南經濟》,《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2期,頁68—80。。本書即探討明中葉以后至清中葉,江南城市居民的休閑性消費活動。所謂的休閑性消費活動,系指人們在閑暇時的消費活動。這樣的消費活動是在城市內與其周邊發生,勢必會與城市的空間結構產生互動,那么休閑消費如何改變城市的空間結構?新形成的消費空間又如何反映社會關系呢?這是本書所要探討的主題。

在進入正文之前,必須先面對過去研究明清城市史的兩大問題:其一是什么是城市性,另一則是促使明清城市發展的動力是什么。

城鄉一體vs.城鄉分離

西方學者在探討中國歷史上的城市時,很難擺脫社會學家韋伯(Max Weber)的觀點。韋伯的解釋框架中,系以探求西方資本主義城市的起源與特性為目標,他將現代城市的演化發展溯及古代社會。他認為,要發展成一個城市共同體,聚落至少得具備有貿易與商業的性格,此外,還要有下列特征:(一)防御設備;(二)市場;(三)自己的法庭,以及至少局部自治的法律;(四)相關的社團組織;(五)至少是部分自治與獨立,市民可以某種形式參與市政韋伯著,康樂編譯,《經濟與歷史:韋伯選集(IV)》(臺北:遠流出版,1990),頁214。。這是西方城市由上古至中古時期發展出來的特色令讀者納悶的是,韋伯的敘事沒有超過中世紀時期,對中國城市的論述也沒有明確的時代。。但是他認為中國并未具備上述的特征,因為中國城市內的社團組織,以及區別鄉村的“市民概念”從未存在。中國城市居民在法律上仍屬于其家庭和出生的村莊,城市沒有自主的法律與自己的法庭,市民更沒有參與市政的機會,所以中國完全沒有符合上述西方城市共同體的標準韋伯著,康樂編譯,《經濟與歷史:韋伯選集(IV)》,頁215、216。。韋伯認為,中國之所以沒有自治城市的發展,主要的障礙來自于皇權。所以整個中國歷史上,城市一直是地方行政的中心,或具有軍事駐防的政治功能同上書,頁217、266—267。

韋伯關于中國城市性質的觀點,主要是為了其歐洲城市發展的思想提供一個參照對象而提出的;實則西方學界已在理論上批判韋伯的城市理論,尤其是韋伯論東、西方城市形態不同的這方面參見Vatro Murvar, “Some Tentative Modificationsof Weber's Typology:Occidental Versus Oriental City, ”Social Force 44(1966):381-389.。如學者對于西方城鄉分離的說法,已有新的看法。英國學者E.A. Wrigley從城市體系、農村提供城市糧食以及農村提供城市移民與勞動力等方面,說明西方的城鄉也是連續一體的,而非分離的參見E.A.Wrigley, “City and Country in the Past:aSharp Divideora Continuum? ”Historical Research 64.154(1991):107-120.

然而韋伯的論點從20世紀20年代到60年代,對西方研究中國史與社會科學研究領域里的專家影響極大。西方研究中國城市的史學家也有不少突破其論點的研究成果,諸如找出不同于韋伯假設的實例,指出宋代以后中國城市仍有持續的發展,反駁其以為自此中國城市發展停滯不前的說法。再如韋伯過度強調中國城市的行政功能一說,也有大量的研究指出中國城市具有經濟作用有關這方面的檢討,William Rowe的作品最具反思能力。參見其Hanko w:Commerce and Society in a Chinese City,1796-1889(Stanford, Calif.: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84)一書之導論。。同時中國城市的多樣性面貌與多元性形態也不斷地被挖掘出來。

在西方研究明清城市史的方法論上,受到韋伯影響而衍生的重要論點,就是所謂城鄉連續一體的議題,代表性的人物是學者牟復禮(Frederick W.Mote)。他主張,和工業化以前的歐洲相比,傳統中國的城市與鄉村之間是相互開放的,并沒有明顯地隔絕開來。城鄉之間是連續一體的,無論是建筑形式、生活方式、衣著款式等方面,城鄉之間并無不同;甚至精英分子對城鄉的態度、經濟活動的市場區與商業集中地,以及文化活動之結構與特性都不只限于城市內F.W.Mote, “A Millenium of Chinese Urban History:Form, Time and Space Concepts in Soochow, ”Rice University Studies 58.4(1973):101-154; “The Transformation of Nanking,1350-1400, ”in G.William Skinner ed., The City in Late Imperial China(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77),103-116,117-119.

直到最近的研究仍不乏有傾向牟復禮的觀點者,如科大衛(David Faure)與劉陶陶合編的論文集Town and Country in China:Identity and Perception,即主張明清時期當時人們心理并未意識到城鄉的區分有何重要;直到20世紀政治改革運動興起,城鎮成了社會變遷的代言人,而鄉村則被視為落后的根源。甚至認為要在傳統時期探尋城市的傳統,終究是時代錯置David Faure and Tao Tao Liueds., Townand Countryin China:Identityand Perception(New York:Palgrave,2002),1,14.。但是有越來越多的研究,從不同的角度強調晚明以來城市的特殊性。如許亦農關于蘇州的研究,試圖指出城市內宗教建筑在功能上的多樣性,顯示與鄉村明顯有別。又如費絲言透過晚明南京徭役改革的研究,呈現了城市作為一個課稅的重要空間,明顯與鄉村區隔開來Yinong X u, The Chinese Cityin Spaceand Time:the Developmentof Urban Form in Suzhou(H onolulu: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2000),173-176,180-190;Si-yen Fei, Negotiating Urban Space:Urbanization and Late Ming Nanjing(Cambridge, Mass.:Harvard University Asia Center,2009),29-75.

總而言之,中國歷史上的城鄉關系是一體或分離的問題,成了日后西方學界研究中國城市史必定要問的問題,但也是難以解決的問題。唯有充分說明城市與鄉村究竟有何差異,也就是所謂的城市性格(urbanity)是什么,如此才能合理化研究城市史的必要性,也才能讓城市史這塊領域具有主體性。

如何分析城市有別于鄉村的不同特性呢?社會學的研究取徑有助于我們思考歷史的問題,如德國的社會學家齊美爾(Georg Simmel)在《大都會與心靈生活》(The Metropolis and Mental Life)一文中,試圖從社會心理的角度指認出獨特都會生活的普遍特征。他認為,19世紀以后的都市化將人們的個性從傳統社會的支配形式中解放出來;他又說:“街道縱橫,經濟、職業和社會生活發展的速度與多樣性,表明了城市在精神生活的感性基礎上,與小鎮、鄉村的生活有著深刻的對比。”中譯參見汪民安、陳永國、馬海良主編,《城市文化讀本》(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頁132。新的都會生活方面卻又具有雙重面向,一方面是日漸客觀和理性化,另一方面則是過度的外在感官刺激西蒙·帕克(SimonParker)著,王志弘、徐苔玲合譯,《遇見都市:理論與經驗》(臺北:群學,2007),頁19—21。。受到他影響的芝加哥學派社會學家沃斯(Louis Wirth)在《都市主義是一種生活方式》(Urbanism as a Way of Life)中也指出都市環境的人口規模、居民密度與多元社群生活的異質性,使得城市的生活經驗有別于其他的地方。所以他認為社會學意義上的城市定義,“是試圖凸顯城市社群生活模式的要素”中譯參見汪民安、陳永國、馬海良主編,《城市文化讀本》,頁143;另參見西蒙·帕克著,王志弘、徐苔玲合譯,《遇見都市:理論與經驗》,頁63—64。

雖然上述的觀點是奠基于19世紀至20世紀初的都市社會研究,但兩者都強調城市的生活經驗或生活方式有別于鄉村,而這樣的特殊性也在一定程度上適用于近代早期的城市,我們可以從這樣的角度來觀察明清城市的特殊性。即使是強調城鄉連續一體的牟復禮也承認:在明清時期,確實有一些態度與特點,是與城市聯系在一起的。例如城市里的人較鄉下人能夠享受到更多彩多姿與更具刺激性的生活,能夠知道與獲取更多的遠地產品,能買到更高級的手工業制品,也能與政府行政部門作較直接的接觸。因此城市居民的確存在著某種的“城市傲態”(city attitude)F.W.Mote, “The Transformation of Nanking,1350-1400, ”106.

我們從當時城市居民在穿著與服飾款式上的態度,可以感受到他們自覺相對于村民的優越感。如嘉靖《宣府鎮志》中記載:“城市中,絕無男子服裈衫兩截者,有之則眾笑曰‘村夫’;絕無婦人戴銀簪珥者,有之則眾笑曰‘村婦’。”嘉靖《宣府鎮志》(明嘉靖四十年刊本抄補本),卷20, 《風俗考·政化紀略》,頁90a。“村夫”與“村婦”這樣的稱呼是帶有諷諭性質的詞語,反映出城市居民自覺在服飾的消費方面是很前衛的,而貶抑鄉村農民的服裝是落伍的。筆者以為,城市提供了購物消費的便利與多元的娛樂活動,造就城市成為流行時尚的中心,正是構成城市生活不同于鄉村生活的特點之一。近年來王正華有關晚明城市風俗圖的研究也指出,城市風俗圖中充滿許多市場、娛樂、商店、購物等活動,反映了當時人對城市印象的特征之一,就是它的消費性格參見王正華,《過眼繁華:晚明城市圖、城市觀與文化消費的研究》,收于李孝悌主編,《中國的城市生活》(臺北:聯經出版公司,2005),頁1—57; 《乾隆朝蘇州城市圖像:政治權力、文化消費與地景塑造》,《“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期50(2005年12月),頁115—184。

都市化與城市發展史的動力

因為自秦朝統一中國、實施郡縣制度之后,城市的規模已規格化,唯獨首都為全國最大的城市。于是城市史的研究自然聚焦于史料最豐、人口最多、規模最大的首都城市。有關首都城市的規劃、城墻的規模、居民人口的數量與分布,以及城市管理的相關制度,就成為城市史研究的焦點。然而,城市到宋代以后的發展,因經濟發展的動力,促成一波城市化的現象,學者稱之為“中古的城市革命”(Medieval Urban Revolution)Mark Elvin, The Pattern of the Chinese Past(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73),175-177.。最顯著的特點就是前代的坊市制度崩解,使得商業貿易的機能不斷地加強;亦即城市除了行政與軍事的功能之外,它的經濟功能也得到進一步的發展劉石吉,《城郭市廛——城市的機能、特征及其轉型》,收于劉石吉主編,《中國文化新論·經濟篇·民生的開拓》(臺北:聯經出版公司,1982),頁322—325。

中古的城市革命又帶出了兩個重要的爭論性議題,一個就是宋代以后都市化發展是停滯還是持續發展的爭論,另一個則是明清時期興起的小市鎮應該算是城市還是鄉村的問題。關于第一個問題的起源,在于有學者主張南宋之后至19世紀之間,中國城市人口數量增加緩慢至極點(10%以下),城市人口占總人口數長期下降,城市人口不集中向大都市而在小市鎮Mark Elvin, The Pattern of the Chinese Past,177-178.趙岡、陳鐘毅,《中國歷史上的城市人口》,《食貨月刊》復刊,卷13期3—4(1983),頁9—31;趙岡,《論中國歷史上的市鎮》,《中國社會經濟史研究》,1992年第2期,頁5—18。。但近年來的研究已經顯示,明清城市化是持續上升的,尤其是江南的城市化持續發展,學者重新估計江南城市人口比重在17世紀約15%,到18、19世紀成長到19%至20%李伯重估計明代后期1620年江南城市人口比例為15%,清代時則達20%。曹樹基估計明代后期江南地區城市人口比例為15%,推算清代則為16.3%;龍登高修正清中葉江南的城市人口比例為19.2%。劉石吉估計江南蘇州一府內的市鎮人口,據乾隆《吳江縣志》市鎮人口數占總人口數35%。參見龍登高著,《江南市場史——十一至十九世紀的變遷》(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3),頁56—58;曹樹基著,《中國移民史:第五卷 明時期》(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7),頁424—425;曹樹基著:《中國人口史:第五卷 清時期》(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1),頁757;李伯重著,《江南的早期工業化(1550—1850年)》(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0),頁409—417;劉石吉,《明清時代江南市鎮之數量分析》,《思與言》,卷16期2(1978年7月),頁26—47。。以蘇州府為例,明清蘇州的城市人口增加2倍,市鎮人口增加9倍。城市化的現象反映在城市景觀的變化,包括城市內建筑密度加大而有侵街、河道堵塞,人口由城內擴展到城外的關廂;其下郊區市鎮規模也變大,常有“居民萬家”之說。學者稱之為“蘇杭型城市”,而發展的主要動力是工商業又其下之市鎮成了“衛星城市化”,因工業部分受大城市的帶動影響,而形成合理的工業布局。參見李伯重,《工業發展與城市變化:明中葉至清中葉的蘇州》,《多視角看江南經濟史(1250—1850)》(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3),頁377—446。

與上述爭論密切相關的是第二個問題,也就是市鎮應該屬于城市或是鄉村。尤其是本書所要討論的明清江南地區,有大量的市鎮如雨后春筍般出現。從當時人的角度來看,往往將市、鎮稱為“鄉”在明清的地方文獻里,稱為“城”皆指縣城與縣城以上的行政都市,而市鎮相對縣城時則被稱為“鄉”,在市鎮志中則自稱“吾邑”或“吾里”。又如嘉慶《石岡廣福合志》記當地幾位重要的先達祖居“我里”,后置別業于“城”中,又稱這些人為“半城半鄉”。參見嘉慶《石岡廣福合志》,《凡例》,收于《上海鄉鎮舊志叢書》(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據嘉慶十二年刻本標點出版,2004),冊1,頁1。。然而,這些被稱為“市”或“鎮”的聚落,從居民的數量來看,有許多是遠遠超過“村”的規模的。其次,市鎮的居民從事工商業人口的比重,通常會超過從事農業人口的比重。再次,明清(特別是清)有頗大數量的外來商人與工匠常住江南市鎮。他們雖然是僑居市鎮的“常住人口”,但卻并未計入當地戶籍。因此依照上述標準,明清江南大多數市鎮當然應為城市地區。此外,大多數關于明清江南市鎮的研究,顯示了市鎮具有了大多數城市的一般功能。在空間結構方面,到了清代,江南許多專業性市鎮已有明顯的城市機能與城市生活,無論其規模、商況,較之于所屬的縣城乃至一些府城有過之而無不及。至于發展趨勢,大多數學者的研究也表明,明清江南市鎮的發展趨勢是由小而大,由集市性質的地方農產品交易場所逐漸變為工商業發達的專業市鎮。因此明清江南大多數市鎮并非一種非城非鄉的特殊聚落,而應屬于城市地區李伯重著,《多視角看江南經濟史(1250—1850)》,頁390—391。

既然明清時期的都市化是持續地發展,而且具備城市條件的小市鎮大量出現,那么促使如此發展的動力是什么呢?并不能否認工商業的發展與貿易市場的擴大是城市人口增加、城區擴大的重要動因。然而除了工商業的發展之外,消費性格也是明清江南城市的特征之一,那么消費何嘗不是提供城市發展的重要動力呢?從消費角度來看城市的特殊性格,除了可以補充與修正過去城市史研究有關城鄉一體或分離之討論外,也可以解釋晚明以后都市化與城市發展的動因。

西方史學界過去較偏向探討都市化對消費產生的影響,如英國史學界主張在18世紀英國發生“消費革命”的學者,就提出都市化是造就消費革命重要的動力之一。當時許多制造品和進口舶來品都集中在大城市,因為城市通常是市場網和運輸網的集中站,也是貨品分銷的集中點,有利于城市居民消費的便利性,同時也影響人們擁有物品的消費行為與消費心態L orna Weatherill, Consu mer Behaviour and Material Culture in Britain, 1660-1760(London; New York:Routledge,1988),70-90.。另一方面,消費文化對城市化與城市發展的影響,也逐漸受到重視。例如有學者指出,當時不僅是在大城市,英國的小城鎮在17世紀末至18世紀也經歷了發展的高峰時期,史家稱之為“城市文藝復興”(Urban Renaissance),而且和消費革命的發生息息相關Peter Borsay, The English Urban Renaissance:Culture and Society in the Provincial Town,1660-1770(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9); J.Beckett and C.Smith, “Urban Renaissance and Consumer Revolution in Nottingham 1688-1750, ”Urban History 27(2000):31-50.

明清消費文化的研究近年來逐漸受到學界的重視,而明清時期某些特殊的消費現象與都市化的發展難脫關系。如明清以來奢侈風氣的蔓延,最初就是以城市為中心,再向周圍的市鎮與鄉村擴散徐泓,《明代社會風氣的變遷——以江、浙地區為例》,《第二屆國際漢學會議論文集:明清近代史組》(臺北:“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89),頁144—159;牛建強著,《明代中后期社會變遷研究》(臺北:文津出版社,1997),頁77—82;巫仁恕,《明清湖南市鎮的社會與文化結構之變遷》,《九州學刊》,卷4期3(1991),頁66—67。。而晚明以來服飾方面形成的流行時尚,也是唯江南大城市馬首是瞻。筆者也曾指出,都市化的發展,是晚明形成消費社會的重要基礎,沒有城市就沒有消費社會巫仁恕著,《品味奢華:晚明的消費社會與士大夫》(臺北:“中研院”;聯經出版公司,2007),頁46—49、139—144。。反過來我們也應該重新思考的是,消費又對城市產生了什么樣的影響?導致城市發生了什么樣的變化呢?過去研究明清消費文化的學者,尚未將焦點放在城市里,城市里的消費現象頗值得作進一步探討。

消費與空間

消費與城市兩者可以說是相互影響,城市的環境提供了消費社會的形成與消費文化的養分,而消費文化促使城市性格發生了改變。筆者以為,城市性格的變化,可以從空間性(spatiality)看出端倪。貫穿本書的重要論旨之一,就是從消費的角度來探討晚明以來江南城市里的空間性,亦即探究明清時期的江南城市的空間建構與消費文化兩者之間的互動關系。

最早關注消費文化與空間的關聯性者系社會學家,特別是因為現代購物商場如shopping mall的出現,它們是具有休閑與商業雙重意義的空間,社會學家已指出類似的購物空間其實與消費族群的認同關系密切 Rob Shield, “Spacesfor Subject of Consumption, ”in Rob Shield ed., Lifestyle Shopping:The Subject of Consumption(London:Routledge,1992),1-20; Daniel Miller et al., Shopping, Place and Identity(London:Routledge,1998), 1-30.。而歷史學界關于這方面的探討,最早的是近代早期英國社會史的研究有關近代早期英國消費文化的研究介紹,參見巫仁恕著,《品味奢華:晚明的消費社會與士大夫》,頁9—13; Jonathan White, “A World of Goods? The‘Consumption Turn'and Eighteenth-Century British History, ”Culture and Social History 3(2006):93-104.。有不少研究開始注意到城鎮內的休閑與購物街區的形成,不僅是消費的空間,而且還是消費者的社交空間。如18世紀倫敦的購物廊(shopping gallery),被消費者塑造成消費族群自身的休閑與社交空間 ClaireWalsh, “Social Meaning and Social Space in Shopping Galleries of Early-modern London, ”in John Benson and Laura Ugolini eds., A Nation of Shopkeepers:Five Centuries of British Retailing(London:I.B.Tauris,2003),52-79.。在小城鎮也發生了把傳統的市集排擠出市中心,而將市中心改造成商店街的例子;背后的動機是為上流社會服務,使得市中心成為上流社會購物的社會空間JonStobart, “Shopping Streets as Social Space:Consumption, Improvement, and Leisurein Eighteenth-Century County Town, ”Urban History 25(1998):3-21.。而商店為吸引與服務顧客也發展出新的特殊模式,如18世紀倫敦商店招待富有的中產階級能夠優雅購物的空間,以及金匠與珠寶商于玻璃柜陳列商品的展示模式 Helen Berry, “Polite Consumption: Shopping in Eighteenth-Century England, ”Transactions of the Royal Historical Society, Sixth Series 12(2002):375-394; Claire Walsh, “The Design of London Goldsmiths'Shopsinthe Early Eighteenth Century, ”in David Mitchell ed., Goldsmiths, Silversmiths and Bankers:Innovation and the Transfer of Skill 1550 to 1750(London:Alan Sutton Publishing Ltd., 1995),96-111; Claire Walsh, “Shop Design and the Display of Goodsin Eighteenth-Century London, ”Journalof Design History 8.3(1995):157-176.。購物空間的形成還涉及到性別,如19世紀的倫敦出現專屬女性購物的特定街區Erika Diane Rappaport, Shopping for Pleasure:Women in the Making of London's West End(Princeton, NJ: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0).。這些研究也都呈現出消費空間的多元面向。

本書的寫作受益于上述英國史學研究的成果外,特別是最近出版的由Jon Stobart、Andrew Hann、Victoria Morgan這三位學者合著之Spaces of Consumption:Leisure and Shopping in the English Town, c.1680-1830一書,給予筆者許多靈感。該書透過幾個方面來看消費對城市空間的影響,諸如城市的階層和空間結構秩序、建筑物的再現與展示、街道作為展演的舞臺、廣告再現城市景觀、婦女的城市休閑與消費等Jon Stobart, Andrew Hann and Victoria Morgan eds., Spaces of Consumption:Leisureand Shopping in the English Town, c.1680-1830(London;New York:Routledge,2007).

這里要交待本書所涉及的“空間”與其定義。本書所謂的“空間”有兩類,一是實質的空間,包括本書討論的休閑設施在各地城市空間上的分布、休閑設施內部陳設與布置的空間、休閑設施在都市內的位置、休閑旅游的景點位置、城市內提供購物的街道位置、商店的外部建筑形式的空間利用與內部空間的配置、男女顧客購物與旅游的地點,這些都是有形的實質空間,都是因應休閑或購物的需求而形成的消費空間。

另一類則是指涉“社會空間”(social space),并不一定是有形實體的空間,而是人群主觀建構出來的空間。這樣的空間是社會化的產物;也就是說,城市內消費空間的形成不只是由單純的經濟因素所決定,而是由消費者所建構并賦予其意義;這樣的消費空間又會回過頭來影響與形塑消費者的觀念與行為。本書所涉及的休閑設施內部的分化、旅游空間的士庶區分、園林空間由私人轉向公共性、男性與女性在購物空間上的差異等,都是社會空間的面向。

無論是實質有形的空間,還是無形的社會空間,本書所討論的消費空間,從某個意義上來說,其實也是空間商品化的結果,亦即上述所說的空間本身也成了人們消費的對象。雖然社會學家認為空間的商品化是現代資本主義城市的產物亨利·列斐伏爾(Henri Lefebvre)著,王志弘譯,《空間:社會產物與使用價值》(Space:Social Product and Use Value),收于夏鑄九、王志弘編譯,《空間的文化形式與社會理論讀本》(臺北:明文書局,1993),頁20—21。,然而從歷史的角度來看,早在近代早期商業資本主義發達的城市內,已可見這種現象,明清時期江南城市即是明證。

消費與性別

本書還涉及到的另一面向就是性別的研究。城市的消費性格與消費空間一旦成型,也會連帶促使社會階層受其吸引;若從性別的角度來看,活動于城市中的男女,在消費行為上應該也會受到影響而發生變化,進而可能建構自己性別認同的消費空間。

過去從性別角度來探討消費文化,在西方歷史學界已有相當好的研究成績,尤其是英國史方面。早期關于英國工業革命的研究,若從性別的角度來看,重視的是男性陽剛的一面,如湯普森(E.P.Thompson)關于英國工人階級的名著,焦點集中在男性工人階級,對日后史學的研究影響甚大E.P.Thompson, The Making of the English Working Class(New York:Pantheon Books,1963);Anna Clark, The Struggle for the Breeches:Gender and the Making of the British Working Class(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5).。曾幾何時,隨著1980年代消費社會與消費革命的命題甚囂塵上,婦女在家內物品與流行商品方面的消費角色,逐漸得到重視。Neil McKendrick先驅的研究指出女性在創新的工業制品的需求上,扮演著很重要的角色Neil McKendrick, “Home Demand and Economic Growth:A New View of the Role of Women and Children in the Industrial Revolution, ”in Neil McKendrick ed., Historical Perspectives:Studies in English Thought and Society in Honour of J.H.Plumb(London:Europa,1974),152-210.。在此基礎上,近代早期的社會文化史學者開始大量地從事英國18世紀女性與消費的研究。如Beverly Lemire研究下層婦女Beverly Lemire指出她們不只是新型或二手紡織品的生產者與流通者,同時也是棉衣與服飾的消費者。參見Beverly Lemire, Fashion's Favorite:The Cotton Trade and the Consumer in Britain,1660-1800(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2)與Dress, Culture and Commerce:The English Clothing Trade before the Factory,1660-1800(New York:St.Martin's Press,1997),特別是第2、4、5章。; Maxine Berg研究在工業城鎮之中產階級婦女投資在消費市場上的物品如衣服、輕家具、桌布、茶具與瓷器等成了女性個人的物品,傳達出性別認同、個人特質與流行時尚,這些物品通常很少被男性所提及。Maxine Berg, “Women's Consumption and the Industrial Classes of Eighteenth-Century England, ”Journal of Social History 30.2(1996):421.;至于社會階級更高的上流社會婦女們,有更多的證據說明她們迷戀于消費的過程,如Amanda Vickery與Marcia Pointon的研究AmandaVickery強調大量流動的商品進入家庭中,促使原來生活樸素的妻子開始動員男性親屬投入這場消費競賽。Marcia Pointon也指出18世紀精英階層的消費當中,婦女的角色很重要,尤其是塑造商品的世界。因為這樣的奢侈品不只是用來促進其個人的時尚感,同時在一定程度上成為當時整個社會中權力運作體系的一環。參見Amanda Vickery, “Women and the Worldof Goods: a Lancashire Consumer and her Possessions, ”in John Brewer and Roy Porter eds., Consu m ption and the W orld of Goods(London; New York:Routledge,1993),274-301 and The Gentleman's Daughter:Women's Lives in Georgian England(New Haven, Conn.:Yale University Press,1998). Marcia Pointon, Strategies for Showing:Women, Possession, and Representation in English Visual Culture 1665-1800(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7),38.

有關婦女的消費角色已有大量的研究,卻也因研究的焦點幾乎都放在女性身上,而使得男性消費方面相對地乏人問津Victoria de Grazia and Ellen Furlough eds., The Sex of T hings:Gender and Consumption in Historical Perspective(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96).。18世紀后期至19世紀初期的英國市場形同“女性化”的市場,女人被描述成對所有新鮮、新奇物品充滿饑渴(hungry for things)Elizabeth Kow aleski-W allace, Consuming Subjects:Women, Shopping and Business in the Eighteenth Century(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97),4-5.。男性在這類商品的消費角色,相對地被忽略了。或有學者認為,女性利用消費品以建立其家庭的象征,遂衍生出女性偏愛購買家內物品、衣服與個人用品,不同于男性喜好購買武器與動物的觀點Paul Glennie, “Consumption within Historical Studies, ”in Daniel Millered., Acknowledging Consumption:A Review of New Studies(London; New York:Routledge,1995),179.

直到近年來新的研究成果出現,才開始扭轉上述刻板印象。MargotFinn的研究顯示18世紀英國消費社會里,其實男性也參與購物消費的活動,且男性與女性兩者購物的種類并非截然不同,因而質疑了過去把18世紀英國消費社會與消費革命“女性化”的觀點 Margot Finn, “Men's Things: Masculine Possession in the Consumer Revolution, ”Social History 25.2(2000):133-155.。也有學者注意到消費購物與男性氣質(masculinity)的塑造息息相關,如英國16世紀以后隨著意識形態的改變與社會階層的遞嬗,改造了男性的流行服飾,而且流行服飾在定義男性氣質上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 D avid K uchta, The Three-Piece Suit and Modern Masculinity:England, 1550-1850(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2002).。再者,透過消費來塑造的男性氣質與形象,顯然都與倫敦這個大都市的環境有關。

上述英國史的研究成果給了我們研究明清史許多啟示,雖然隨著女性主義的抬頭,性別研究與婦女生活史已然成為明清研究的主流之一,關于明清婦女的消費活動也逐漸受到注意,不過仍有許多待開發的空間。此外,我們也不能因為太過強調婦女消費,而忽略了男性的消費文化。近年來明清婦女的消費活動逐漸被學者挖掘出來的同時,代表當時男性特質的消費行為反而隱而不顯。實則唯有愈加了解明清婦女的消費文化,才能更凸顯男性消費文化的特質。筆者以為要探討明清士大夫的男性特質,可以從他們的購物行為與消費文化著手。本書下篇二章即探討此議題。

本書的架構

本書分成三篇,每篇各有兩章,分別從六個面向來探析。上篇主要集中研究明清城市的消費性格與消費的動力,并從休閑與購物兩方面來作探討。第一章將一一介紹明清江南城市中的這類休閑活動與設施。筆者將根據清代筆記的記載,歸納出幾個重要的休閑設施,即寺院、戲館、游船、青樓、酒肆、茶店、蟋蟀局、鵪鶉局、浴堂等。明清時期江南城市各類休閑設施的出現與發展,提供城市的居民更多樣化的休閑娛樂,讓城市的生活更加多彩多姿,這是明代前中期的江南城市住民所無法想象的。上述這些休閑設施在空間上也發生了變化,在外部空間上進一步地擴大到市鎮,而內部的空間也發生了階層分化,出現高級精致的休閑設施。

第二章主要是探討城市內的商店街與商店本身的變化。為滿足消費者的需求,在明清江南的大城市內,陸續形成不少集中提供休閑購物的街區。其實傳統政府對城市的市場位置有相當的規劃,本章以南京為例,說明了明初政府對市場位置與功能的規劃。但是至明中葉,南京的市容一度衰落,到晚明又再度興盛,直至清代中葉仍有持續的發展。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到了晚明形成了購物街,而且還出現了類似今日專賣奢侈品的商店所集中的精品或名牌大街。其次,商店本身的建筑形式以及空間的利用上,也發生很大的變化。本章透過對城市風俗圖的分析,發現宋至明清,商店形式有三方面的變革。商店本身的功能也不只是買賣有無,許多工商業者為了促進消費者購買其商品,不斷創造新的商品式樣,儼然是在塑造流行時尚。不僅如此,商店更利用招幌這種視覺廣告來吸引顧客,或有商人在燈會時裝飾花燈作為宣傳。這些現象說明了消費的動力驅使城市景觀發生變化,以致明中葉以后江南的城市與過去相較,呈現出相當程度的差異。

中篇兩章則是以探討城市休閑消費所反映的社會空間為主題。第三章以蘇州為例,探討城市園林由私人休閑空間轉變成公共休閑空間的過程。從蘇州的例子,顯示出園林位置在空間上的分布,實與城市各個區位的機能發展息息相關。從明至清,蘇州城市內住民人口與經濟發展,不斷由西部往東部擴散。反映在園林的分布上,是明代集中在西北部,而清代則是往東南部發展。又蘇州城郊園林的發展情況,明代是以上、下塘街至楓橋一帶最為繁華;至清代,則是以虎丘山塘一帶為盛。從蘇州的例子,可以看到晚明時已有私家園林于特定時節開放游人進入觀賞;到清代,私家園林的開放成了蘇州一地的歲時風俗。至此,園林成了城市居民非常重要的休閑場所,同時也形成市民對公共休閑空間需求的新觀念。這些現象,都說明了私家園林逐漸轉向公共化的傾向。

第四章也是以蘇州為例,探討明清以來休閑旅游的興衰變化以及旅游空間的演變。本章的一個重要議題,是嘗試分析旅游空間的重要開發者,也就是士大夫與文人階層,他們積極開發旅游景點的背后動機。明清蘇州旅游空間的變遷反映了另一層次的社會空間的變化,亦即從明清以迄近代旅游文化的發展與旅游空間的變遷中,呈現出社會階層化(social stratification)的區別。明清蘇州旅游空間的擴展與景點的開發,部分著實應歸諸士大夫的努力。這些傳統的士大夫階層的動機,其實是為了彰顯其身份,遂透過旅游空間與旅游景點的開發與塑造,創新其旅游文化,并以此區隔大眾游觀活動。此外士大夫還會透過文字書寫來塑造旅游景點,尤其是清代的文人與士大夫。然而,此舉卻吸引更多人的關注,帶動游客前來一睹究竟的風潮。

本書下篇的兩章,主要是關于兩性購物消費的議題。第五章的主要論旨是企圖推翻過去關于明清婦女消費活動的刻板印象。明清時期江南的婦女在許多方面的休閑活動,都有相當程度的自主性。她們的活動空間也超越前代,就像跨省際、長距離的婦女進香活動,更是之前朝代絕少見者。明清時期男女消費形態的確也有差異。本章第二節里特別指出明清江南婦女在服飾消費方面尤為突出,從明中葉以后江南婦女的服飾從樸素走向華麗,甚至形成追逐時髦的流行時尚,還有模仿后妃或命婦裝扮的社會仿效行為(social emulation)。至于購物方面,江南婦女較常購買的有成衣、珠寶首飾、化妝品、鮮花與甜食等。至于婦女如何購物,是否可以出門逛街或至商店內購物,本章也將有進一步的分析。為滿足婦女的消費需求,除了游觀地點有臨時的市場外,在城市內還形成專賣婦女用品的商店街。最后談妓女的休閑與消費活動,妓女在游船活動與服飾設計上都是引領時尚的,妓院也是城市內重要的休閑消費空間,甚至影響城市經濟的發展。

第六章嘗試從男性角度來探討購物行為,主要是以士商階層作為探討的對象。首先透過明清士大夫對女性休閑消費活動的批評,來說明男性面對婦女逐漸蓬勃的休閑消費活動而產生的焦慮感。其次,再從休閑旅游與購物消費兩個方面,來看明清士大夫所建構的男性消費文化。在此將利用明清士大夫的日記,來探討士大夫旅游與購物的行為,包括旅游的同伴、結社旅游的功能、旅游的地點、購物的內容、購物的經驗與社交網絡、購物的途徑與地點等。最后要指出的是,還有另一群體,也是上述男性主流文化的重要參與者與實踐者,那就是商人階層。明清時期大量出現的日用類書與商業書,不只是提供商人采購大宗商品的知識來源,同時也轉化成為士商階層休閑購物的知識。此章又以明清徽州的中小商人為例,分析他們的收藏品與消費模式,以說明男性主流的消費文化也是士商階層共享的消費文化。而城市空間是建構上述男性特質的消費文化時所不可或缺的要件。

透過上述各章的分析與討論,在結論里筆者將進一步探討休閑消費空間的多層意義,以說明消費作為城市發展的動力,對城市的空間結構造成什么樣的影響。同時討論與本書有關的另外兩個議題,一是嘗試與中國城市史的問題對話,回答明清時期的城市性格為何。筆者以消費性格來說明城鄉的差異與城市性格,并論述這樣的城市性格如何吸引鄉紳移居城市、改變其認知觀念。另一個問題是關于休閑消費空間的定位問題,亦即探討當時人看待這類空間的觀念,是否有去道德化與去政治化的可能性。

主站蜘蛛池模板: 云阳县| 宝鸡市| 凤庆县| 特克斯县| 房山区| 潞西市| 巴林右旗| 昭苏县| 嵩明县| 昌邑市| 南充市| 越西县| 景东| 奉新县| 千阳县| 馆陶县| 宁国市| 四子王旗| 五河县| 资源县| 钟山县| 溆浦县| 隆林| 陆丰市| 佳木斯市| 诸暨市| 阿坝| 葫芦岛市| 高平市| 西畴县| 道孚县| 隆昌县| 尚义县| 永吉县| 崇左市| 璧山县| 沁阳市| 白朗县| 青州市| 广汉市| 腾冲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