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二十五章 明儒之學

宋儒學派最多,元承其緒,光焰漸衰。許衡、劉因、吳澄諸儒之學,不能出南宋朱、陸之范圍。故論學術者,以元儒附于宋儒學案,明其僅為宋之余波而已。有明一代,或謂理學極盛,


《明儒學案·發凡》(黃宗羲):“嘗謂有明文章事功,皆不及前代,獨于理學,前代之所不及也。牛毛繭絲,無不辨晰,真能發先儒之所未發。程、朱之辟釋氏,其說雖繁,總是只在跡上,其彌近理而亂真者,總是指他不出。明儒于毫厘之際,使無遁影。”


或謂儒術式微。


《明史·儒林傳序》:“有明諸儒,衍伊、雒之緒言,探性命之奧旨,錙銖或爽,遂啟岐趨,襲謬承訛,指歸彌遠。至專門經訓,授受源流,則二百七十余年,未聞以此名家者。經學非漢、唐之精專,性理襲宋、元之糟粕,論者謂科舉盛而儒術微,殆其然乎!”


平心論之,明儒風氣,亦自成為一派。固與漢、唐不同,亦與宋、元有別,蓋合唐、宋以來禪學、理學而別開一種心性之學,分茅設蕝,與國相終,此論史者所宜注意者也。

明人之崇心性之學,始于帝王之提倡及科舉之統一。蓋自宋儒尊崇《四書》,代有闡釋,然于學術尚未能統一也。自元仁宗皇慶中定制,專以宋儒《四書》注及《經》注試士,


《元史·選舉志》:“仁宗皇慶三年,考試程式,蒙古、色目人第一場經問五條,《大學》《論語》《孟子》《中庸》內設問,用朱氏章句集注,其義理精明、文辭典雅者為中選。漢人、南人第一場明經、經疑二問,《大學》《論語》《孟子》《中庸》內出題,并用朱氏章句集注,復以己意結之,限三百字以上。經義一道,各治一經。《詩》以朱氏為主;《尚書》以蔡氏為主;《周易》以程氏、朱氏為主,已上三經兼用古注疏。《春秋》許用三《傳》及胡氏《傳》,《禮記》用古注疏,限五百字以上,不拘格律。”


宋儒之說,始奪漢、唐諸儒之席而代之。明以制義試士,亦專主宋儒之書。


《明史·選舉志》:“科目者,沿唐宋之舊,而稍變其試士之法,專取四子書及《易》《書》《詩》《春秋》《禮記》五經命題試士,蓋太祖與劉基所定。其文略仿宋經義,然代古人語氣為之,體用排偶,謂之八股,通謂之制義。”“科舉定式,初場試《四書》義三道,經義四道。《四書》主朱子《集注》,《易》主程《傳》、朱子《本義》,《書》主蔡氏《傳》及古注疏,《詩》主朱子《集傳》,《春秋》主《左氏》《公羊》《穀梁》三傳及胡安國、張洽《傳》,《禮記》主古注疏。永樂間,頒《五經四書大全》,廢注疏不用。其后《春秋》亦不用張洽《傳》,《禮記》止用陳澔《集說》。”


而永樂所定之“三《大全》”尤為造成一代學術思想之根柢。


《四庫全書總目》:“《周易大全》二十四卷,明胡廣等奉敕撰。考《明成祖實錄》,永樂十二年十一月甲寅,命行在翰林院學士胡廣、侍講楊榮、金幼孜修《五經四書大全》。十三年九月,告成。成祖親制序,弁之卷首,命禮部刊賜天下,賜胡廣等鈔幣有差,仍賜宴于禮部。同時預纂修者,自廣、榮、幼孜外,尚有翰林編修葉時中等三十九人,此其《五經》之首也。朱彝尊《經義考》謂廣等就前儒成編,雜為抄錄,而去其姓名。”“二百余年以此取士,一代之令甲在焉。錄存其書,見有明儒者之經學,其初之不敢放軼者,由于此;其后之不免固陋者,亦由于此。鄭曉《今言》曰:洪武開科,《五經》皆主古注疏,及宋儒《易》程、朱,《書》蔡,《詩》朱,《春秋》《左》《公羊》《穀梁》程、胡、張,《禮記》陳,后乃盡棄注疏,不知始于何時。或曰始于頒《五經大全》時,以為諸家說優者采入故耳。”“《四書大全》三十六卷,明永樂十三年,翰林學士胡廣等奉敕撰。成祖御制序文,頒行天下。二百余年尊為取士之制者也……初與《五經大全》并頒,然當時程式以《四書》義為重,故《五經》率皆庋閣,所研究者惟《四書》,所辨訂者亦惟《四書》。后來《四書》講章浩如煙海,皆是編為之濫觴。蓋由漢至宋之經術,于是始盡變矣。特錄存之,以著有明一代士大夫學問根柢具在于斯,亦足以資考鏡焉。”“《性理大全》七十卷,明胡廣等奉敕撰。是書與《五經四書大全》同以永樂十三年九月告成奏進,故成祖御制序文,稱二百二十九卷,統七部而計之也。”“廣等所采宋儒之說凡一百二十家,其中自為卷帙者,為周子《太極圖說》一卷、《通書》二卷,張子《西銘》一卷、《正蒙》二卷,邵子《皇極經世書》七卷,朱子《易學啟蒙》四卷、《家禮》四卷,蔡元定《律呂新書》二卷,蔡沈《洪范皇極內篇》二卷,共二十六卷。自二十七卷以下,摭拾群言,分為十三目:曰理氣,曰鬼神,曰性理,曰道統,曰圣賢,曰諸儒,曰學,曰諸子,曰歷代,曰君道,曰治道,曰詩,曰文。”


以帝王之尊崇,及科舉之需要,故凡向風慕化者,無不濡染浸漬于身心性命之說。而其蔚然成為儒宗者,則由科舉之學,進而表示人格,創造學說,而超出于八股之生活者也。

然而以帝王科舉之力,造成一世之風氣,固亦絕大之關系,而人心之演進,常無一成不變之局,故其趨勢絕不為最初提倡者所囿。明儒之學之墨守程、朱之傳者,固出于科舉及“三《大全》”之影響,而其后學派一變,有顯與朱子背馳者,則非科舉及“三《大全》”所預必也。


《明史·儒林傳序》:“原夫明初諸儒,皆朱子門人之支流余裔,師承有自,矩矱秩然。曹端、胡居仁篤踐履,謹繩墨,守儒先之正傳,無敢改錯。學術之分,則自陳獻章、王守仁始。宗獻章者曰江門之學,孤行獨詣,其傳不遠;宗守仁者曰姚江之學,別立宗旨,顯與朱子背馳,門徒遍天下,流傳逾百年,其教大行,其弊滋甚。嘉、隆以后,篤信程、朱不遷異說者,無復幾人矣。”


明儒之謹守程、朱學派者,以吳與弼、薛瑄為最。


《明儒學案》:“吳與弼字子傳,號康齋,撫州之崇仁人,從洗馬楊溥學。讀《伊洛淵源錄》,慨然有志于道。……身體力驗,只在走趨語默之間,出作入息,刻刻不忘,久之自成片段,所謂敬義夾持,誠明兩進者也。一切玄遠之言,絕口不道,學者依之,真有途轍可循。”“薛瑄字德溫,號敬軒,山西河津人。……講習濂、洛諸書,嘆曰:‘此問學正路也。’前輩論一代理學之儒,惟先生無間言。……閱先生《讀書錄》,多兢兢檢點言行間,所謂學貴踐履,意蓋如此。”


黃宗羲特標之為《崇仁河東學案》,而于其他謹守篤信之儒,則匯立為《諸儒學案》,明其不足獨成一派也。與弼傳婁諒,諒傳王守仁,而開陽明學派。陳獻章亦受業于與弼,而別開白沙學派。湛若水受業于獻章,而別開甘泉學派。三派之學,皆與吳氏不同,而以陽明之派為最廣。


《明儒學案》:“婁諒字克貞,別號一齋,廣信上饒人,少有志于圣學,聞康齋在臨川,乃往從之。……凡康齋不以語門人者,于先生無所不盡。”“王守仁字伯安,學者稱為陽明先生,余姚人也。十八歲過廣信,謁婁一齋,慨然以圣人可學而至。登弘治己未進士第,授刑部主事,改兵部。劉瑾矯旨逮南京科道官,先生抗疏救之,下詔獄,廷杖四十,謫貴州龍場驛丞。瑾誅,知廬陵縣,歷吏部主事、員外郎、郎中,升南京太仆寺少卿、鴻臚寺卿,以左僉都御史巡撫南贛,平漳南、橫水、桶岡、大帽俐頭諸寇。聞宸濠反,遂還吉安,起兵討之。遇于樵舍,三戰俘濠,升南京兵部尚書,封新建伯。嘉靖丁亥征思田,以歸師襲八寨斷藤峽,破之,卒年五十七。”“陳獻章字公甫,新會之白沙里人。……至崇仁受學于康齋先生,歸即絕意科舉,筑春陽臺,靜坐其中,屢薦不起。”“湛若水字元明,號甘泉,廣東增城人,從學于白沙。”


語其派別,則有浙中之王學,


《明儒學案》:“姚江之教,自近而遠。其最初學者,不過郡邑之士耳。龍場而后,四方弟子始益進焉,郡邑之以學鳴者,亦僅僅緒山、龍溪,此外則椎輪積水耳。然一時之盛,吾越尚講誦,習禮樂,弦歌之音不絕。”


有江右之王學,


《明儒學案》:“姚江之學,惟江右為得其傳,東廓、念庵、兩峰、雙江,其選也。再傳而為塘南思默,皆能推原陽明未盡之旨。是時越中流弊錯出,挾師說以杜學者之口,而江右獨能破之。陽明之道,賴以不墜。蓋陽明一生精神,俱在江右,亦其感應之理宜也。”


有南中之王學,


《明儒學案》:“南中之名王氏學者,陽明在時,王心齋、黃五岳、朱得之、戚南玄、周道通、馮南江,其著也。陽明沒后,緒山、龍溪所在講學,于是涇縣有水西會,寧國有同善會,江陰有君山會,貴池有光岳會,太平有九龍會,廣德有復初會,江北有南譙精舍,新安有程氏世廟會,泰州復有心齋講堂,幾乎比戶可封矣。”


有楚中之王學,


《明儒學案》:“楚學之盛,惟耿天臺一派,自泰州流入。”


有北方之王學,


《明儒學案》:“北方之為王學者獨少。……張后覺字志仁,號弘山,山東茌平人。早歲受業顏中溪、徐波石,深思力踐,洞朗無礙。猶以取友未廣,南結會于香山,西結會于丁塊,北結會于大云,東結會于王遇,齊、魯間遂多學者。”


有粵、閩之王學,


《明儒學案》:“嶺海之士,學于文成者,自方西樵始,及文成開府贛州,從學者甚眾。文成言潮在南海之涯,一郡耳;一郡之中,有薛氏之兄弟子侄,既足盛矣。而又有楊氏之昆季,其余聰明特達、毅然任道之器以數十。”


其別出者,又有李材、王艮諸派,


《明儒學案》:“李材字孟誠,別號見羅,豐城人,初學致良知之學,已稍變其說。”“王艮字汝止,號心齋,泰州之安豐場人。……聞陽明講學江西,以古服進見,陽明出迎于門外,始入。先生據上坐,辨難久之,稍心折,移其坐于側。論畢,乃嘆曰:‘簡易直截,艮不及也。’下拜自稱弟子。……陽明卒于師,先生迎哭至桐廬,經紀其家而后反。開門授徒,遠近皆至,同門會講者,必請先生主席。”


最后之東林、蕺山,亦皆出于王學,而求濟其末流之弊。


《明儒學案》:“有東林、蕺山二學案。東林者,顧憲成、高攀龍等講學之書院;蕺山者,劉宗周講學之書院也。”


故明儒之學,一王陽明之學而已。

宋、元諸儒,多務闡明經子,不專提倡數字以為講學宗旨。明儒則一家有一家之宗旨,各標數字以為的。白沙之宗旨曰“靜中養出端倪”,


《明史·陳獻章傳》:“獻章之學,以靜為主。其教學者,但令端坐澄心,于靜中養出端倪。”


甘泉之宗旨曰“隨處體驗天理”,


《明史·湛若水傳》:“若水初與守仁同講學,后各立宗旨。守仁以致良知為宗,若水以隨處體驗天理為宗。守仁言若水之學為求之于外,若水亦謂守仁格知之說不可信者四。又曰陽明與吾之心不同,陽明所謂心,指方寸而言;吾之所謂心者,體萬物而不遺者也,故以吾之說為非。一時學者,遂分王、湛之學。”


陽明之宗旨曰“致良知”,


《明儒學案》:“陽明先生之學,始泛濫于詞章,繼而遍讀考亭之書,循序格物,顧物理吾心終判為二,無所得入,于是出入于佛老者久之。及至居夷處困,動心忍性,因念圣人處此,更有何道,忽悟格物致知之旨。圣人之道,吾性自足,不假外求,其學凡三變而始得其門。自此以后,盡去枝葉,一意本原,以默坐澄心為學的。……江右以后,專提‘致良知’三字,默不假坐,心不待明,不習不慮,出之自有天則。”


又曰“ 知行合一”。


《明儒學案》:“先生以圣人之學,心學也,心即理也,故于致知格物之訓,不得不言致吾心良知之天理于事事物物,則事事物物皆得其理。夫以知識為知,則輕浮而不實,故必以力行為功。夫良知感應神速,無有等待,本心之明,即知不欺。本心之明,即行也,不得不言知行合一。此其立言之大旨,不出于是。”


其后鄒守益主“戒懼慎獨”,


《明史·鄒守益傳》:“穆孔暉自名王氏學,浸淫入于釋氏,而守益于戒懼慎獨,蓋兢兢焉。”

《明儒學案》:“東廓以獨知為良知,以戒懼慎獨為致良知之功,此是師門本旨。”


羅洪先主“靜無欲”,


《明儒學案》:“王門惟心齋氏盛傳其說,從不學不慮之旨,轉而標之曰自然,曰學樂,末流衍蔓,浸為小人之無忌憚。羅先生復起,有憂之,特拈‘收攝保聚’四字為致良知符訣。故其學專求之未發一機,以主靜無欲為宗旨。”


李材主“止修”,


《明儒學案》:“文成而后,李先生又自出手眼,諄諄以‘止修’二字,壓倒良知。”


王畿、周汝登主“無善無惡”,


《明儒學案》:“王畿《天泉證道記》謂師門教法,每提四句: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

《明史·許孚遠傳》:“官南京,與尚寶司卿周汝登并主講席。汝登以無善無惡為宗,孚遠作‘九諦’以難之。”


高攀龍主“靜坐”,


《明史》:“高攀龍與顧憲成同講學東林書院,以靜為主。”(《明儒學案》載高攀龍說靜坐之語甚多。)


劉宗周主“慎獨”,


《明儒學案》:“蕺山先生以慎獨為宗,儒者人人言慎獨,惟先生始得其真。”


紛然如禪宗之傳授衣缽、標舉宗風者然。謂為由宋、元以來,講求理學,漸從由書冊直指人心,可;謂為墮入禪學,遁于虛無,亦可。要之明儒之學,與宋、元之學,固大不同也。

陽明之學之最有益于世道者,即在主張知行合一之一語。自宋以來,書冊日多,著述日富,講求討論,雖進于前,而人之立身行事,反與書冊所言分而為二。充其弊必有學術日昌、人心日壞之象。陽明著眼此點,故勸人即知即行,使知不但徒騰口說無益,即冥心妙悟而不驗之實事亦無益。此正當時科舉中人口孔、孟而心跖、蹻之對證妙藥,抑亦吾國從古以來圣哲真傳。蓋吾國自古相傳之法,惟注重于實行,茍不實行,即讀書萬卷,著作等身,亦不過販賣炫鬻之徒,于己于人,毫無實益,即不得謂之學問。使后之學者,咸準陽明之說而行,無知愚賢不肖,行事一本良心,則舉世可以無一壞人,而政治風俗,亦無一不可以臻于盡善盡美之域。無如人心痼蔽,惟喜求知而憚實行,談玄說妙者,務出新說以相勝,安于卑近者,轉執其流弊以相訾謷,甚至在為人行己之外,別求一種學問以為能,研究此等文字者,方足為學,而其他皆空談,是豈陽明所及料哉!


《傳習錄》:“古人所以既說一個知,又說一個行者,只為世間有一種人,懵懵懂懂的任意去做,全不解思惟省察,也只是個冥行妄作。所以必說個知,方才行得是。又有一種人茫茫蕩蕩懸空去思索,全不肯著實躬行,也只是個揣摸影響。所以必說一個行,方才知得真。此是古人不得已補偏救弊的說話,若見得這個意時,即一言為足。今人卻就將知行分作兩件去做,以為必先知了,然后能行,我如今且去講習討論做知的功夫,待知得真了,方去做行的功夫,故遂終身不行,亦遂終身不知。此不是小病痛,其來已非一日矣。某今說個知行合一,正是對病的藥,又不是某鑿空杜撰。知行本體,原是如此,今若知得宗旨時,即說兩個亦不妨,亦只是一個;若不會宗旨,便說一個,亦濟得甚事,只是閑說話。”

主站蜘蛛池模板: 寿阳县| 石棉县| 池州市| 改则县| 利辛县| 特克斯县| 青海省| 甘谷县| 辉县市| 鄂伦春自治旗| 辽宁省| 定边县| 乐清市| 滦南县| 青浦区| 天柱县| 黄大仙区| 襄樊市| 广南县| 民丰县| 邢台县| 石楼县| 肇东市| 福建省| 重庆市| 麟游县| 日土县| 达州市| 佳木斯市| 蒙城县| 海门市| 收藏| 旅游| 贵阳市| 黔江区| 泽州县| 建水县| 万载县| 桐柏县| 广德县| 拉孜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