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衡山謀士
- 梅山煙雨錄
- 李四兩
- 2333字
- 2019-07-23 20:41:39
一切都復于平靜。出人意料的,遝頹并不欲將父親安葬在梅山,而是要往衡山去。李媜瘍便勸道:“埋骨他鄉頗不吉利,對逝者亦是不敬,如非萬不得已,何至于此?”湫潯亦道:“伯父伯母伉儷情深,不宜兩地相隔。”遝頹卻只道:“徒兒知道父親和衡山非親非故,如此要求實是非分,若是師父和李掌門太過為難,徒兒另行它途便是。”李媜瘍見如此說,苦笑道:“你切莫如此做想,生份了。衡山子弟沒后都安葬在石廩峰,便讓囬妟安排一下。”湫潯道:“此去衡山五百余里,只怕......”遝頹淡淡道:“我帶著父親骨灰便是。”湫潯知道遝頹冷淡自己的原因,便不好再說什么。而且此時她的心緒亦很低落,?囙離去時依依不舍的眼神早已經讓她心慌意亂,無心其它。只李囬妟隱隱猜到遝頹堅持將蔡夗偢安葬衡山的原因,但他向來不插手派中具體事務,更何況這種小事,且又有父親的意思在里頭,便亦沒做聲。而且,各大派搶奪蔡夗偢所遺帛書時的情態亦讓他的心情十分蕭索,竟有些心灰意冷的感覺。連蔡夗偢轉給他關于匈奴的帛書亦沒未去看。諸事均交予許矪,自己帶著一行人直回衡山。
石廩峰是衡山五峰之一,衡山人喚之曰雷缽底。因形似倉廩而得名。峰上多山竹,山風習習,頗為幽靜,遝頹孤零零的跪在父親的墳前,黃土新香,墓碑亦無一塊,很是凄然。遝頹心里暗暗發狠:“父親,您用性命還來的安寧,孩兒難以享受,血債便只能用血來洗刷。但請您放心,孩兒一定能保平安,亦能保妹妹平安。”自此之后,遝頹便再亦不曾踏足石廩峰,白日便隨著李媜瘍行醫制藥,晚間則是挑燈夜讀,諸子百家,無所不窺,往往一天之中,只有兩三個時辰的睡眠。但對于武學秘籍,卻多有規避,往往遇見衡山派派中子弟習武教授,亦是退避三舍,繞道而行,絕不流連。
這一晚,遝頹正和往常一樣在房間讀書,屋外忽然響起敲門聲,一人在門外道:“宵夜讀書,豈能無酒?遝頹若是不嫌唐突,可否容柟某入內一唔?”遝頹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心道:“這大半年的努力,終于要有成果了。”強按捺住內心的激動,淡淡道:“小子不善飲酒,且讀書疑惑,正是煩擾,無心于此,枏先生請回。”柟先生似乎怔了一下,頓了頓,才道:“遝頹有何疑惑?柟某自負頗讀過幾本書,或可參詳一二。”遝頹早有預備,道:“看書不能明如何?”柟先生道:“此只是在文義上穿求,故不明。”遝頹道:“《大學》、《中庸》有何同異?”柟先生道:“子思括《大學》一書之義,為《中庸》首章。”遝頹道::“孔子正名,先儒說‘上告天子,下告方伯,廢輒立郢’。此意如何?”柟先生道:“恐難如此。豈有一人致敬盡禮待我而為政,我就先去廢他?豈人情天理?孔子既肯與輒為政,必已是他能傾心委國而聽。”遝頹這幾問,是這大半年來精挑細選而成,原只想引起柟先生關注,不料柟先生隨口便解,不由得衷心佩服,反倒真有了求教之心,忙開門將柟先生迎進房內。
遝頹萬料不到讓李囬妟言聽計從的衡山派頭號謀士,竟只三十來歲年紀,一襲黑色深衣,既未戴冠,亦未束發,說不出的飄逸瀟灑。遝頹一見,便大是傾倒,羨慕不已。道:“《詩》云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向往之。”枏先生一笑,道:“遝頹有太史公之才,枏某卻無夫子之能,不敢受此高言。”遝頹引用的那幾句,是司馬遷對孔子的贊語,雖是奉承,卻亦有自重之意,見枏先生一語識破,方才誠心作揖道:“枏先生請上坐。”枏先生亦不謙讓,坦然受禮而坐,細細的看了遝頹幾眼,道:“少年人何至如此深沉?”遝頹心內一沉,卻道:“枏先生之言,遝頹不甚明了。”枏先生道:“中人以上,可以語上矣;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矣。又云,唯上智與下愚不移。遝頹倘若果真不明枏某所言,枏某這就告辭。”說罷,起身便走。
遝頹心念急閃,心想枏先生如此人物,掩藏無益,迅即做出決斷:“枏先生見諒,遝頹只為親近枏先生,不得已而為之。”枏先生重又坐下,倒了兩杯酒,道:“衡山派中,盡是武人,只熱衷修習武功,好讀書謀略者無幾,有限幾人,不是資質欠佳,便是年齡尚稚,莫說雕琢造化,便是想喝杯酒,聊會天,亦是難有合適之人。枏某亦是見才歡喜。”遝頹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道:“看來能飲枏先生一杯酒,大是不易。”枏先生哈哈大笑,亦是一飲而盡,道:“然也。”遝頹續滿杯,問道:“枏先生從何而知遝頹心思?”枏先生道:“這些時日,你來書院借書,所借之書又深淺不一,淺則《論語》,深則《轂梁》,毫無次序,有如讀書啟蒙者,觀你之學問,焉能不知讀書之法?”
遝頹思索道:“知又如何?”枏先生道:“既知,便是用心不在讀書上。后來囬妟論及梅山之事,你一身血仇,若想雪恨,不能習武,便只能修文了。衡山派中,不習武而有權勢,或能助你復仇者,枏某而已,如此不是昭然若揭?”遝頹道:“枏先生如何斷定遝頹要復仇?父親之過往,晚輩這些時日亦頗有了解,并無錯漏,母親雖是無辜受戮,但遝頹已然應允不涉江湖,父親以命相抵,遝頹豈敢有違背?”枏先生叩杯吟道:“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遝頹知道這是《詩經》中的一首《黍離》,卻不知枏先生是何意,問道:“枏先生?”枏先生道:“人性皆如此,遝頹若無此心,何以為人?”
遝頹心內對違背父親遺命的深深愧疚豁然而解,道:“枏先生助我!”枏先生搖頭道:“枏某此身與衡山派無異,不能牽涉期間,亦不允他人將其牽涉期間。”遝頹想的便是借衡山派之力,否則自己無權無勢,談何報仇?見枏先生如此決絕,黯然道:“枏先生既然無心,何故來此?”枏先生沒接話,卻道:“衡山派勢力多年不出南方諸郡,現今要大進中原,正缺謀劃之才,遝頹有意乎?”遝頹心道:“誰有閑心!”正要拒絕,忽的看到枏先生目光灼灼,心念一動,道:“遝頹才疏學淺,焉能謀事,但請先生提攜教益,遝頹不敢不盡心。”枏先生沒有接話,只道:“今日不醉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