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出了大事,塔達城四處都上了火架。沉沉暗夜里火焰奮力向上掙扎,向天空的方向努力飛騰,最終如愿以償,掙脫束縛,飛到夜幕里,化作點點火星,閃耀一瞬,化為飛煙。
明滅的火光下,來自金夏的太子和不知來自何處的異族女子同時拉住了對方的手,幾乎是異口同聲,“走,我跟你說些事情。”
二人皆一愣。
蒙哲的大將抱臂而立,看著這莫名其妙的兩人,嘴角微微一扯,沉默地注視著他們。
女子意識到了,微微咳了一聲,搶先說:“跟我走,我和你有話說。”
她心中猶如巨浪滔天,千萬句話要脫口而出,但是她只能死死把住嘴,一個字都不能泄露。因為,那些東西不是該屬于這個時代的。
走出一射之地,葉緒不愿再往前走,便拉住一味往前的女子,說:“有話在這里說就好了。”
毫無預警地被他一拉,本來就受著傷的左湫差點沒一頭栽到在地。她心中事大,也就不跟他計較。看了看周圍確定沒人會過來,便長出一口氣,問:“你不必跟我扯謊,我問你什么你直接說就是了,我也不會跟池鑒初越他們說。”
“有話就說!別廢話。”
“成思大汗,是不是你做的。”
語氣已經不是詢問,而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呵。這話可不能亂說。”
“我只問你是不是。”末了,她又補充,“別騙我。騙我沒有任何意義。”
顏壽緒怎么可能會跟她說,可是,葉緒說了,“是。是我做的。”
是他,是他做的,是他殺了他!
“你瘋了……你瘋了!”他殺了他,他殺了他的話,那十一年的空白該怎么補充!成思大汗提前死了,那這多出來的十一年該怎么辦!
左湫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了,“你殺了他,你殺了他就是改變了歷史,你殺了他——我該怎么辦……”
是她帶他來的……
是她把他帶到這里來的,是她改變了歷史,是她殺了成思大汗!
左湫死死抱住頭,仿佛腦袋下一刻就要炸開,若是松手就攔不住了一樣。葉緒看著幾近魔障的她,問:“你怎么了?這件事跟你有關系嗎?呵,你不會真的以為自己是個十夫長就真的和整個蒙哲都息息相關了吧?”
左湫抬起頭,看著他,求他:“你,你去,你去把他救回來好不好……別讓他死,別讓他死……”
“你有病吧?”葉緒后退一步,生怕她撲過來抱住他乞求。
“他不能死,他真的不能死!他不能現在死……”左湫真的就走近他,想要抓住他,“其實他跟你的交集并不多,你主要還是和喀朗臺和池鑒的糾葛多一些,真的跟他沒什么關系!你不要殺他,他現在不能死……你去救救他……”
好在葉緒后退得早,后退得快,才沒有被左湫抓住,“人死不能復生。”
他沉吟一刻,“不過你這話很奇怪。為什么他現在不能死,什么叫他和我之間糾葛不多,你怎么知道?還有,之前你跟我說的我不應該現在死,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我……”左湫的世界觀幾乎完全崩塌,她顧及不了太多,只能判斷得到這一刻要遠離眼前這個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別問我!”
她遠遠地跑開了,葉緒也沒有去追。可是她跑開時說的話,卻一直留在他耳邊,她說,我不想做千古罪人。
呵,難道殺了成思大汗就是千古罪人了嗎?
真是可笑。
撇撇嘴,葉緒轉過身,正巧看見身后不遠處的王帳那里又新添了三把火架,將王帳周圍照得更加明亮如晝。
他定睛看過去,王帳的簾子掛了起來,門口站著四個王子和一個公主,最前面站著的,是那個叫做沈玉成的常年陪著成思大汗的老將軍。
他們在宣布什么,向匆匆趕來的各部首領。
葉緒不感興趣。
或者說,他能猜到他們到底在宣布什么。
輕輕吹了個口哨,葉緒抬腳將腳邊的一塊石頭踢到一邊去。那石頭應該是撞到了什么堅硬的東西,發(fā)了沉悶的一聲響。略帶歡快的口哨響了一聲,葉緒舉步往火光稍暗的那個地方走去。
那個地方,因為火光沒有那么亮,所以顯得掛在天空中的星星很多很亮。群星璀璨的夜晚,時不時劃過一絲火星的夜幕,寂靜沉默卻又嘈雜悲傷的夜空,在這個晚上,靜靜地喧囂著,如白駒過隙一般,流逝了。
一晃就是大半個月。
盛大而隆重的喪禮轟轟烈烈地舉辦過后,悲傷如同嘶啞的歌聲盤旋在人們耳邊十數日,而后就被時間的洪流攜帶而去。來勢洶洶,去勢濤濤,摧枯拉朽。
大半個月之后,提起這件事仍舊淚流滿面的除了王家的幾個王子公主們和一些忠心耿耿的老臣,再沒有旁人。就連左湫,也慢慢由崩塌的世界觀中走出來,開始渾渾噩噩地過日子了。
可是這件事畢竟沒有過去。
一個偶然的午后,葉緒突然聽到消息說安宋使團被捕了。他頓時為之一振。過了一會兒,具體的消息傳來了,原來是安宋使團的人因盟約不和便心生惡念,所以在成思大汗的飲食中下藥導致成思大汗不治身亡。傅賽爾和桑宏帶過去的人在安宋使團的住處還搜到了下毒的用具及材料,證據確鑿。安宋使團百口莫辯,藺舒元無言以對。
長長出了一口氣,葉緒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茶氣氤氳之息,他想了一些事。
賀潛被處死之后,蒙哲這邊便沒有什么拿的上臺的臥底了,不光以后監(jiān)視這邊不方便,如今看來就連自己安全走出塔達城都難以保證。雖然說喀朗臺已經答應了池鑒要和他比試,但是他可沒說贏了怎么樣輸了怎么樣啊。喀朗臺那樣的人,說要反悔也不是不可能的——還是得找好退路,保證自己能安全離開這里回到金夏。
畢竟,安宋使團這件事,還是有很多的漏洞的。
借助誰呢?既能完全為自己所用,又能威脅住他們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左湫。
腦海中突然閃出來這兩個字,嚇了葉緒一跳。
左湫?
可是喀朗臺根本不在乎她啊!
池鑒喜歡她。
可是蒙哲里都沒有幾個人真心在乎她啊,就連初越也只是偶爾才看到她!
池鑒在乎她。
他們都不在乎左湫,但是他們都在乎池鑒。更何況,現在的池鑒已經是國輔。被一國國輔放在心尖上的女人,難道還不夠用來保命嗎?
葉緒覺得,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