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猜到了一些,但是那三個字從喀朗臺口中說出來的時候,池鑒還是沒能接受。他嘴巴半張,怔怔地看著眼前坐著的人,胸中如巨浪滔天,心里如亂麻駁雜。
葉緒保持著和善的微笑,對池鑒說:“四王子,不必如此驚訝。你我二人,應該早就相互知曉了才對。”
池鑒訥訥而言:“你知我……我,不知你。”
輕笑一聲,葉緒將目光轉向喀朗臺,他知道自己真正應該面對的是誰。“三王子殿下,容我問一句,你是不是已經做好了要將我關押并秘密殺害的打算了呢?”
喀朗臺不語。
他確有此意。
“如果有這個念頭的話,不要擔心后果。我告訴你,金夏沒有人知道我來這里了,他們都以為我去了介州,包括我的父親和哥哥。如果你想在這里將我殺了,完全可以,他們不會把注意力放在你們身上的。找不到我了,他們頂多查介州。只要你們保密措施做得好,整個蒙哲都不會有人知道有一個叫做顏壽緒的人來過這里,金夏是永遠都查不到你們的。”說完,很欣慰地自己給自己鼓掌:“哎呀,真是個好主意,要是我我就這么干。”
喀朗臺還是沉默。
池鑒忍不住開口,“你真是——”
葉緒接話,“我真是腦子有病嗎?哈,你可不是第一個這么說我的人了,不過,你們不得不承認這是個好主意,難道不是嗎?”
“喪心病狂。”池鑒道,“你真是喪心病狂,連自己的生命大事都敢這樣無謂地拿來玩笑,真是瘋了!”
“對于這件事說我瘋了的,反對的,最沒有資格的應該就是你了,池鑒。”葉緒的臉色寒了下來,“你應該是最希望我死的才是。”
喀朗臺看著葉緒,要聽他繼續(xù)說下去。
而對于葉緒要說的話,池鑒已經猜到了三分,“你是說那個謠傳是嗎?我從未放在心上。男子漢大丈夫,要想真正決個高下,就拿起彎刀上戰(zhàn)場。相信孩童之語的,不是瘋子就是傻子。我不愿相信被別人說成我天命對手的人是個傻子,那你只能是瘋了。”
說著,池鑒站起來,“三哥,我還有事,我要走了。”
“關于童稚之言,我確實也并不相信。只是,這種無妄之言,已經切切實實影響到了我的生活,畢竟我是那個處于被動的人。”
“那應該是你想殺了我才對,并不是我想要你死。對于這種靠傳說建立起來的所謂形象,我并不想要,我要的是一刀一箭自己打拼下來的威名。我不希望你這樣死掉,那樣我就永遠都擺脫不了這樣的名號。”看向喀朗臺,池鑒說:“三哥,我不想要他死,留著他,我要和他一決高下。”
可是葉緒卻笑了,很輕蔑的笑,“真是個孩子。”
他說:“你三哥是個聰明人,他知道能不費兵戈就斬除一個金夏的太子對他而言有多重要。他會殺了我,你阻止不了他。”
池鑒調頭看向喀朗臺,果真從他眼里看到了狠決。可是他不要,“三哥!”
明白葉緒這樣一直兜圈子的目的,喀朗臺便說:“你以為我們像你們金夏那樣心狠手辣嗎?你想活著就直說,我們不是那種連自己手足都能殘忍殺害的人。你挖的坑,我跳了,如你所愿。”
池鑒頓時反應過來,“你——!”
“今晚留你一命,明日和池鑒真槍真刀地戰(zhàn)一場之后,我倒要看看你還能怎么辦!”喀朗臺站起來,大步流星,往門口走去。一邊走一邊吩咐侯在門邊的格西,“給金夏太子準備住處,可不能委屈了他!”
葉緒對著池鑒攤攤手,“我真的是為了兩國之好才來的。”
看他一眼,池鑒也跟著喀朗臺出去了。眼見兩個蒙哲王子消失在門幕之后,葉緒嘆了口氣,嘴角扯起一抹微笑。
他說:“真好玩。”
不愉快的對話結束時,外面正是草原美麗的黃昏之景。池鑒走出帳子,看向西面巍峨的高山,金紅色的天幕,血色的緩緩向下墜的圓日,慢慢停下了腳步。他站了一會兒,看著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一只蒼鷹從北邊天之頂飛到南邊山之腰,掉轉了腳尖的方向,去了一個他常去的地方。
高地其實并不算太高,也許是相對于塔達城的平坦而言,才叫這個突出來一截的地方作高地。但是從這個地方眺望遠方確實是一件很愜意的事情,畢竟是比塔達城其他地方都要高的地方,視野與風景都會比其他尋常的地方好很很多。蒙哲多是帳子,木石建筑很少,因此整個塔達城中少有兩層的建筑。而站在高地上往下看,便幾乎能看到整個塔達城的全貌。
小時候的池鑒總喜歡爬到高地上,看整個熱鬧而繁華的塔達城,他不知道那個地方意味著什么,只知道那是他生活的地方,是他的家。如今的池鑒走上高地,視線卻總是放在很高很遠的天空上面。他喜歡站得高,因為那樣才能看得遠,他喜歡看得遠,因為那樣,他才能看到自己的未來。
可是自己的未來到底在哪里呢?他并不知道。
在高地上站到了太陽沉下去,整個天空都被無盡的黑夜染成深紫藍的顏色,池鑒卻絲毫沒有發(fā)覺時間的流逝。要不是初越著急忙慌跑過來喊他,他都沒發(fā)現(xiàn)原來天已經晚了。
初越拉著清醒過來的池鑒就往下跑,一邊跑一邊說:“不得了了,不得了了,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卓羅倩要把左湫給打死了!”
“什么?!”
初越來不及仔細解釋,只能拉著他一邊跑一邊說:“哎呀哎呀!我去找你去了,可是卻沒找到,誰知道那么巧就看見卓羅倩把左湫綁起來關在一個小帳子里!我看著她身上都是血,就問卓羅倩怎么回事。可是她太囂張了,氣死我了,氣死我了!她居然敢無視我,還說不要讓我多管閑事!你說說你這是什么侍女啊?!是人干的事兒嗎?!居然敢這個樣子對待我!要不是我為了左湫不跟她一般見識,看我不撕爛她的嘴打斷她的腿!”
妹妹啰啰嗦嗦說了這么多,池鑒只聽到她說的“左湫渾身都是血”了,他心中突突直跳,腳下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幾乎是一瞬間,兩人便從妹妹拉著哥哥走變成了哥哥拖著妹妹飛。初越眼看著自己的這個哥哥為了左湫急得恨不能飛起來,心中也的確替他著急,恨不能一腳把他踹到左湫身邊去。可是她更想的,是停下來歇會兒。
“唉,唉呀,哥,你等一會兒,我要累死了!”初越被池鑒拉著實在是跑不動了,“你自己去吧,你自己去吧!我不去了,我去了也沒用,你自己去吧。到時候讓我扇卓羅倩幾個耳刮子解解氣就行,我跑不動了,不去了。”
“哎呀!”池鑒跺跺腳,只能丟下初越了。可是他剛跑兩步,立刻想起來一件事,轉身問她:“你去哪里找的我?是咱們家還是桑都?”
桑都是成思大汗安排給池鑒和禾魯尼在王區(qū)外面住的獨立院子。
“桑都,桑都!”
看見池鑒轉身就跑,初越趕緊叫住他:“等一下,等一下你別跑那么快!”
池鑒急得不行,又怕遺漏了什么事,“啥事你趕緊說!”
初越扶著膝蓋站起來,問:“葉緒呢?他們是你把葉緒帶走了。”
暴躁的池鑒微微一愣,倒一時間靜了下來。
初越聽見他說:“葉緒,他是金夏的太子,顏壽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