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緒卻笑了,溫柔地跟左湫道:“你想回塔達城是嗎?好,我如你所愿,等你身上的傷全數好了,我帶你回塔達城。”
掙扎的女子一下子安靜下來,她微微抬起下巴,冷眼看著葉緒,忽然嘴角一撇,道:“我不想回去了。”用力甩開云達,左湫頭也不回地往內間走去。
云達和蘇治達皆愣住了,不明白她忽然間的轉變是為了什么,看向葉緒,他臉上仍舊是微笑,只是眼神里多了些許深意。
揉了揉鼻子,將毛巾還給蘇治達,葉緒對云達說:“你跟她告個別,等蒙哲的人了你再回去。”
云達看看躺在內間床上的左湫,又看看葉緒,問:“那,她……”
“她?她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我們怎么能讓她不如意。等她康復了,我便送她回塔達城。”撣一撣衣上被左湫撞出的褶皺,葉緒很有深意地向左湫看一眼,笑著離去了。
蘇治達腦袋轉不過來彎,不知道到底怎么了,看見太子殿下離開了,也不知道該不該跟過去。云達踢他一腳,指指鼻子示意他趕緊去找個大夫給殿下看看鼻子,蘇治達這才反應過來,一路小跑著跟過去了。
深吸一口氣,云達擺了擺腦袋,把繁雜之事暫時拋之腦后,準備好進去跟左湫告別。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云達認為左湫其實并不是難說話的人,殿下所說的傻里傻氣胡攪蠻纏,也似乎只是她對付個別人的方法。他總覺得這個看起來文文弱弱的女子,藏著令他不得不提防的心思。
轉過身,云達前腳剛進廂房,一只瓷枕就朝著他的腳飛了過來,清脆一聲響,地上瞬間滿是碎片。幸得云達反應快及時跳開,否則這瓷枕砸到自己腳上,恐怕得躺個好幾天。
抬眼看過去,云達笑道:“你這準頭還挺好。”
已經坐起來的左湫臉色很難看,“你們金夏人就是這樣報答救命之恩的嗎?!”
不好意思地笑笑,云達去門后面拿出掃帚清理地上的瓷片,“對不起,主命難違,我不得不這么做。”
“所以你就幫著他囚禁我,剝奪我的人身自由,還不允許我反抗,是嗎?”左湫冷笑著,“看來去年夏天我真不該救你,讓池鑒他們將你抓回去,我現在一點事兒都不會有!”
無言以對,云達低著頭掃地,不知能說些什么。敏兒端著茶水進來,看到云達在掃地,哎呀一聲連忙快步把茶水放在桌子上去搶云達手中的掃帚,“蘇大人,這種小事奴婢來就行了,奴婢不敢勞您大架,請快歇著吧。”
掃把被拿走,云達站在那里更不知該說什么好,搓了搓手,道:“那個,我今天晚上就要回卞京了。你同治達和葉公子待在一起,不要再任性了。尤其是葉公子,你千萬別再用污穢之詞罵他了,也不要像剛剛扔我那樣扔他,他真的會殺了你的。為了你自己的人身安全,一定別再胡鬧了,他讓你干什么你就聽話,別再跟他犟了。”
冷眼瞧著敏兒收拾好了東西退出去,她道:“這是你們的地盤,自然你們說東我不敢說西。所以,他打我左臉,我最好把右臉也伸過去讓他打,是嗎?呵,我可真是下賤!”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云達著急地辯解,“我是說,其實殿……葉公子他不是你說的那樣的兇狠殘暴的人,他也是仁心佛性的人,只要你別逆著他的意思來,他不會傷害你的!”
“哦。”對于此,左湫已經不想再說什么了。她當然明白云達和蘇治達做的一切都是葉緒授意,葉緒是他們的主子,他要他們做什么他們不得不從。左湫也不是逮誰懟誰的人,她知道誰是敵誰是友。抱著手臂,她問:“現在是幾月幾了?”
云達知道她這是松口的表現,想了想,道:“四月十二了。”
四月十二了,海吉馬上就要出嫁了。左湫的眸子暗了暗,她之前想過讓云達帶自己離開,但是后來她便明白那是不可能的,讓云達做出違逆葉緒的事情來,根本是不可能的。左湫不禁奇皺眉,“我問你,葉緒他到底是什么人?”
氣息一頓,云達稍稍一怔,“葉,葉公子是我們的上司啊,我們都為金夏效力。”
“我知道。但我問的不是這個,他的身份是什么?”
“……他是軍中的車馬尉。”
“車馬尉?那你呢?”
“左姑娘,在下認為你沒必要知道這些。”
“是不能說,還是你剛剛說的都是假的?”
“左姑娘,你真的想攪和到兩個國家之間的戰事之中嗎?”
左湫不言。
“就同左姑娘現如今的身份一樣,我不問,不是我不想知道,是因為我不想知道了之后,不得不把你卷進來。你是一個女子,天下大事不是你該操心的。做一個女孩子該做的事,安安分分地生活下去就好了。”
“好。”左湫將頭轉向云達,“我不問這個了,那你告訴我,他為什么想去塔達城?”
“關于此事,葉公子也未曾告訴過我原委。”怕左湫不信,他趕忙補充:“我說的是真的,包括剛剛跟你說的那些,都是真的。舉頭三尺有神明,你是我救命恩人,我不能騙你。”
嘴一撇,“是,你不能騙我,所以你就拿一些沒有用的細枝末節來框我。”
自知理虧,云達只能趕緊轉移話題,“左姑娘,如今天還有些冷,你身上還有傷,晚上一定要注意保暖。我走了之后你不要耍脾氣敗壞自己的身子,就算你敗壞了自己的身子,葉公子他還是會強迫你幫他辦事的。與其如此,你不如好好保重身體。”
翻他一眼,左湫為自己哀嘆一聲,終于不再咬著云達,“若我真的回了塔達城,你可有什么話要跟傅賽爾說?”
云達知道左湫已放過他,便道:“不必了,左姑娘照顧好自己就行了。”
凡知道這件事的人都知道傅賽爾如今視云達為生死仇敵,兩人之間除了怨恨沒有別的東西。所謂的舊情意,早就在那個籠子面前燃燒成灰燼,湮滅于人間。
但其實左湫不這么認為,她始終覺得如果不是時局,他們將成就屬于這個時代的知音佳話。他們之間沒有對錯,而世人所謂的對錯,只是立場不同各為其主罷了。
夜間云達策馬離去的時候,左湫沒有出去相送,她待在自己的廂房里拿了本書看。可是時間一刻一刻地過去,左湫終于在聽到一聲馬鳴之后承認自己根本看不進去書。站起來朝窗戶那邊走去,明知道在那個角度那個高度根本看不到云達的身影,卻還是忍不住想往他離去的方向張望。
廂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左湫回頭看一眼,是葉緒。她沒心情跟他說話,連白眼也懶得翻,回過頭保持著剛剛趴在窗子上的姿勢,目光投向窗外的竹子。
葉緒走過來,從她趴著的窗戶那里看過去,道:“倒還挺有興致,在這里賞清風朗月竹影婆娑。”言語之間很有諷刺意味。
左湫不想開口。
倚到旁邊的窗子上,葉緒嘴角一挑,“今天居然難得的好脾氣,知道不亂咬人了。”
冷哼一聲,左湫搭了個白眼,仍舊沒說話。
“云達今天走了,你很失落吧?畢竟他走了之后,這個院子里就沒有人能替你求情了。所以你就一直這樣好脾氣下去吧,否則的話,我要殺你誰也攔不住。”
“云達走了,你以為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嗎?”左湫撩了一下鬢邊的碎發,冷笑道:“你可別忘了這里是蒙哲的地盤,不是你們金夏!在這里論王權法度、官大官小,你還不夠格!”
“我自然知道我不夠格。”他也是難得的好忍力,居然沒生氣,“所以我得找你,左十夫長來幫忙!當然,這個忙幫不幫,選擇權在你,最終決定權以及相幫方式權,在我。”
朝著他得意的勁兒呸了一口,左湫道:“真是無賴!”
“我們無賴不無賴是小事,你的命在我們手里,這對你來說才是做重要的大事。”
打定主意,左湫問:“你到底要我干什么?”
露出君子之笑,葉緒扶著窗臺道:“我現在,只要你好好休養,把自己的身子養好就夠了。”
“我問的是那之后的事,你為什么要去塔達城,你想干什么?”
哦了一聲,他走近一步,道:“你居然知道我想干什么了嗎?真是聰明啊,不愧是能在蒙哲追兵眼皮子底下成功藏住云達的人。”
左湫往后退一步,面色嚴肅,“我沒給你開玩笑,塔達城不是你們這種人該去的地方,一旦你的身份暴露,你這一輩子都別想走出塔達城!”見葉緒還在一步一步地逼近,她連忙往后退了好幾步,“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事兒完全可以讓賀潛幫你打聽然后告訴你,有什么想辦的事也只消跟他說一聲就行了。你何必以身犯險親自去塔達城?”
“我要去塔達城,自然有我的道理。”
料他應該是為了獲得最可靠的消息然后向他的上級邀功,左湫便道:“功勞哪有命重要,再說了,他們都是你的人,他們的功勞也是你的功勞。既然如此,你又何必非要把我扯進去呢?你難道不怕我哪天說漏了嘴,讓別人知道了你是金夏的官員,然后殺了你嗎?帶著我有那么多的風險,你何必呢?”
左湫嘟嘟啦啦說了這么一大通,葉緒卻仿佛沒聽到,他只顧著一步一步逼近左湫,最終把逼得退無可退的左湫堵到角落里。他低下頭,問:“你和池鑒的關系,有這么近嗎?”
本來用手去推男子的左湫一下子愣住,她不由自主地比了比自己到葉緒的距離。等發現自己在做什么的時候,她已經被葉緒圍在了角落了。
葉緒湊近她,問:“告訴我,有這么近嗎?”
左湫臉色忽然一白,挑眉看他的瞬間抬起大腿往他命門之處杠去。下盤受挫,葉緒痛得瞬間彎下了腰,看表情應該是痛得極了。趁他彎腰,左湫再一腳踹過去,將葉緒踹翻在地,狠狠啐了一口,罵道:“我們什么關系跟你有屁關系?!你和我什么關系,還敢來管我和別人的關系?!”
等到葉緒慢慢扶著墻站起來時,左湫立刻指著門口道:“門在那里,你可千萬別看錯了方向!”
頭上盡是冷汗,葉緒緊緊抿唇剜她一眼,道:“好,你給我等著!”說著,強撐著站直了身子,慢慢走出了廂房。
左湫跟在后面見他前腳出了廂房,后腳就把門狠狠關上,啪嗒一聲又在里面落了鎖。葉緒看著緊閉的房門,挑著嘴角,慢慢離開。
走了沒有一射之地,不適之感便慢慢消失,除了因疼痛引起的微瘸之外,走在院子里每一個人發現他有何不妥。倒是蘇治達心細,見到他臉色不太對便立刻跟過來問可有事情,葉緒掃視院子一圈,怒道:“你這院子里的仆人都是什么眼神,就這樣你還敢留他們在府中?!通通趕出去,趕出去!”
扶著葉緒回到屋子里,蘇治達惶恐得不敢說話,除了跪在地上請罪外連個原因也不敢問。葉緒看到他這般模樣,心中更是氣悶,擺擺手,趕了他出去。
若是云達在,肯定不會是這個樣子的。雖然葉緒忌憚蘇家,但是云達,從來都不是他忌憚的對象。也是因為這,他和云達的關系才這么鐵,所以平時真心話什么的,也就能云達跟他吐露一番。可是如今……搖搖頭,強迫自己不再想那些亂七八糟的瑣事。葉緒站起來想給自己倒杯水,但是倒了幾下才發現茶壺居然是空的。嘆口氣,葉緒想,這個蘇治達,還是找時機把他調回京中吧,擁城這里還是得安排個可靠的人才行。
想起來剛剛的經歷,葉緒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之前他從來不覺得左湫這個漢人女子能有什么殺傷力,畢竟她看起來瘦弱不堪手無縛雞之力。她為什么要對自己下這般狠手?難道是因為自己一直囚禁著她想要利用她,不,應該是問她她和池鑒的關系的時候,她臉上一寒,直接下了狠手。舒緩一下受傷的地方,葉緒還是點了點頭,看來這個左湫,并不是他人說的那么簡單。
時間飛速流逝,還沒到沒等左湫想到一個脫身的萬全之計,她的身子就完全好了。大夫來把過脈,點著頭親口說她已經全好了,就連之前的一些氣血不足之癥也在這些天的滋補中好透了。
左湫不信,她將手腕伸到大夫面前,舉著給他讓他重新把,“大夫,不對啊大夫,我這些天頭昏腦漲,身子發虛,怎么可能大好呢?您還是好好給我看看,再給我開幾副湯藥吧!”
正在收拾藥箱的老大夫驚訝地看看左湫又看看葉緒,最終沒管左湫,跟葉緒道:“這位老爺,夫人這樣的要求,行醫多年我還是第一次見。夫人她是不是那里有些問題啊?”邊說便指了指腦袋,指完腦袋又不經意地指了指自己的嘴,道:“我在蒙哲行醫多年都不曾見過夫人這樣的,倒是聽別人說曾經在其他的地方見過這樣的病情。”
“老爺”“夫人”兩個字眼直直地扎進左湫地耳朵,她一躍而起,滑下床走向大夫,道:“哎哎!你這個老先生,話可不能亂說啊!我可是好好一大姑娘,你瞎說些什么呢?!”
背上藥箱,老先生道:“看看,這位老爺,夫人身體健碩著呢!”
葉緒哈哈笑起來,道:“老先生說的對,她啊,腦子確實有些問題。還請老先生不要見怪,請勿外傳才是!”說著,將一袋銀子解下來交給他,“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老先生倒是不客氣,樂呵呵地接下了就往懷里裝,道:“老爺放心,老夫嘴嚴實得很,您不想讓溜出去的風,老夫一絲也不讓他溜出去!”
從窗戶那里看著蘇治達將那老大夫送出門去,左湫問:“他這樣敲詐你,你居然半點不反抗?”
用眼角余光瞥一眼那個大夫,葉緒道:“他還不值得我動手。”撣了撣衣服,仿佛上面有很多灰塵似的。
“我記得蘇治達說過你們找來給我看病的大夫都是你們的人,怎么,他這樣的也是你們的人?”
“他不是。本來今天來的應該是我的人,但是出現的卻是這個人。”
坐回椅子上,左湫翹起二郎腿,晃悠著問:“這種情況,你們應該會殺人滅口吧?”
“我那銀子,可不是給他用的。”嘴角一勾,葉緒的眼睛彎了起來。可是這樣的笑臉,左湫感覺到的只有陰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