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過那幾張紙,葉緒沒有忙著打開看,而是從中一折,疊在一起隨手放在一邊的桌子上了。他順勢坐下,道:“你還病著,先坐下再說。”
她的動作滯了滯,突然間好像明白了什么,“其實你知道我做的事,對不對。自從我來到卞京所做的每一件事,見了誰,說了什么話,做了什么,你全都知道,對嗎?”
他靜靜地看著她,沒說話。
“這是默認了吧?”她略一低頭,笑道:“其實沒什么,我知道,我理解,畢竟你身在高位,這么做是理所當然的。”
“小湫,卞京不是葉城,更不是擁城,這里很危險。你沒有自保的能力,我不得不這么做。”
點點頭,她道:“我明白,”然后她抬頭看他:“所以,現(xiàn)在我也不問你別的了,你看看你手里的東西,就知道我想問什么了。”
葉緒按照她的話翻到最后一張,看到上面的東西,仔細看了看,“你是說,關(guān)于藺舒元。”
“今日我們不約而同地來到這里,目的應(yīng)該是一樣的吧。”她坐直了身子,道:“他愛看書,就算極力克制自己做批注的習(xí)慣,也總會留下些蛛絲馬跡。或者說,他會特意留下來些什么東西給某些特定的人。比如我。我知道,所以我來了,你也知道,所以你也來了。”
合上那些紙張,他問:“你想知道什么?”
她的語氣如今這般冷靜沉著,他已經(jīng)心中起了疑心。
“他說的,那些事。”
“那些事。小湫,你知道那些沒什么用,只會徒增煩心。”
“我在柯勒寨的時候,藺舒元跟我說過他年少時候的事,當時他就那樣說了,我便那樣信了。可是現(xiàn)在有人告訴我另一個幾乎完全不同的故事,我便有些拿不準了。”她看著他手里的那些紙,“我想聽你說,這件事的真相。”
“小湫。”他別開頭,“這些事你不該知道的。這牽扯到的太多,于你無益。”
他的動作太正常了,太像是一個極力關(guān)心她的人了,可是她思緒陡然一轉(zhuǎn),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葉緒,你為什么不怕?”
他果然一愣,“怕?怕什么?”
“十日息,十日之后,讓你必死無疑的那個毒。”
“小湫。”他以為她依舊是在關(guān)心他,心中便暖了起來,“我當然不怕,從我記事以來,看遍了勾心斗角,這種事已經(jīng)見得多了。你不要怕,你在我身邊,我會保護好你,你斷然不會受此傷害。”
“葉緒。”可是她臉上并沒有他料想的溫柔,“我之前一直以為這是二皇子顏壽純布的一個拉你下位的局,可是現(xiàn)在我覺得,此局外應(yīng)該還有一個局。你在故設(shè)迷陣,引他入甕。”
小湫冷靜而沉著的表情終于引起了葉緒的注意,他心中那個一直被他打壓的想法似乎越來越清晰,他幾乎要壓制不住。“小湫,你怎么了?”
她明明只是在分析他這些天所做的事,可是為什么他卻總有一種要失去某樣?xùn)|西的感覺。他心口突然繃得很緊很緊,幾乎就要喘不過起來。
“葉緒。”她嘆了口氣,“你不必擔心是你身邊出了叛徒,并沒有,只是我自己想知道,才知道的。”
她堅持道,“我想知道,藺舒元的事。”
好像聽說人極致飛神的時候各個感官會降低敏感度,看不清,聽不見,思索不了,感覺好像是陷身于一個沒有顏色的封閉空間。葉緒現(xiàn)在只感覺眼前一片空白,但他反應(yīng)極快,只是稍微失神一下,便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好,我告訴你。”
“大概是十二年吧,也許是十三年,已經(jīng)很久了,記不清楚了。那時候我還小,十幾歲的樣子,在軍中歷練。有一次出去吃飯,偶然間聽說安宋朝中有一個少年天才,博聞強識,天賦非凡。那個人十幾歲的時候就入朝為官,還提出了很多很有政見的法子,聽說很多人都很贊賞他。”
“是藺舒元嗎?”
“是。我當時聽說了之后,便想著這樣好的一個人才,如果能到金夏來該有多好。便讓白爾偷偷去了安宋,去把藺舒元勸到金夏來。但是白爾失敗了,他說他派過去的人不僅沒能勸動他,還被他府上的人給打了一頓。白爾想要親自去的時候,藺舒元已經(jīng)告發(fā)了他們,安宋的兵殺了白爾帶過去的人,還重傷了白爾。后來的事就很簡單了,既然得不到,那我怎么可能會讓他安然留在安宋成為我的勁敵。我告訴了大哥,大哥便安排了埋在安宋的人使了點手段,讓他跌了跟頭,外放了。”說到這里,他嘴角微微上揚,“安宋的皇帝陛下很會辦事,正好把他送來了灞陽。白爾就在葉城養(yǎng)傷,他便去了,敗了他的名聲民心,將他關(guān)押在牢房之中。”
“后來你們就趁機聯(lián)合蒙哲攻城略地,毀了灞陽。”
他的手扣著那幾張紙,來回翻弄,“是的,我以為他死了。沒想到后來竟然在柯勒寨中見到他了。”
“他當時是不認得你的,可能也不認得柏克爾,但是你卻認得他。”小湫問:“那既然如此,你為何不直接在柯勒寨中殺了他。”
“他是個可敬的人,這樣的對手,自然得好好留著。”他說著說著笑了,然后看向小湫,“更何況,那時候的他,已經(jīng)有了羈絆,他不再是獨身一人,我看到了。”
“你說阿爾宛達?”
“雖然他當時自己決然離去了,但是我又不是看不出來,他看著那個女寨主的眼神是很不一樣的。”
“所以你也沒殺阿爾宛達。”小湫定定地看著他,“所以現(xiàn)在,你也不會殺阿爾宛達。”
即使她不去求情,鑒于阿爾宛達對于藺舒元的意義,他應(yīng)該也不會殺她吧。
他點頭,但是卻遲疑了,“小湫,你不想她死,是嗎?”
“誰?”小湫微微一愣,“阿爾宛達嗎?”
她闊然一笑,“阿爾宛達,藺舒元,他們是我的救命恩人。阿爾宛達將我從荒原中救起,藺舒元保住的命,無論是誰,我都不想他們死。你該明白的。”
是的,他明白。
可是,他卻不準備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