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在淚水涌出來的那一瞬間問過自己,怎么了,怎么會情緒失控到這個地步?簡直像個沒腦子的惡俗小媳婦,竟然聽他柔聲細語安慰了沒兩句就趴在他身上哭成了狗。
而敏兒突然間進來,她羞愧難當直接把頭埋進葉緒懷里的那一段時間,她止不住眼淚,也止不住思緒。
可是她心里空空的,不知道是少了什么,總感覺有什么東西被一下子崩開了,那些看不見的,但是卻一直一直實實在在地存在著的,突然一下子涌出來,她措手不及。
她確定自己之前對于葉緒,是一見鐘情。那個大雨的下午他踏雨而來的場面一直深深刻在她腦海里,揮之不去。但是后來,他的品性漸漸顯露出來之后,她感覺自己好像沒那么喜歡他了。甚至,有點厭惡他。可是,后來蒙哲的時候,在他一直幾乎是形影不離地陪在她身邊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好賤啊,這樣的人也喜歡。可那都是沖動,她其實明白。然后他殺了成思大汗,帶她到金夏,她那么確定自己是真不喜歡他了,甚至她都想一箭射殺了他來替他謝罪。
那么為什么今晚聽見他中了劇毒之后會失控成那個樣子呢,為什么突然間就像是變了個人一樣不顧一切地抓住他了呢,到底是從什么時候心底里一直埋著死死壓著的那個芽,生長開來的呢。
她錯了。
她一直以為她對于自己的了解是十分全面而深刻的,她一直以為她對自己看的很深很透的,她錯了。她沒看到,自己竟然還死心不改地喜歡著他,不愿他受傷。
她自嘲地揚起嘴角,自己還真是個賤人啊!
小湫一直趴在葉緒懷里,葉緒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他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腦袋,將她的頭發一縷一縷地繞在指尖。大概是過了許久許久,他問:“好些了嗎?”
吸吸鼻子,小湫用手撐著床板,慢慢坐起身,“你是不是想問,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
但是葉緒并沒有說這件事,他只是揉了揉她的后腦勺,問:“是不是擔心我了,才哭成這個樣子?”
她凄然一笑,“你信我嗎?葉緒?”
“我若是不信你,此刻你已經被拿下牢獄。”
“其實你知道,在這件事中,我并不是無辜者。”
聽她說完,他的眼眸暗了暗,然而他還是拿起了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手中,“小湫,我知道這件事你為什么參與,我也知道你都做了什么。不管是初越還是藺舒元,或者是元安,事到如今不管他們是目的達成還是如何,我真正關心的都不在于此。他們就算是成功了又如何呢?不過要我一條命罷了,我葉緒難道是貪生怕死之人嗎?我在乎的是什么,我關心的是什么,小湫你該明白的。只要你還在我身邊,我就不算失去了一切。”
你聽見過花開的聲音嗎?在深夜里,在正午下,在清晨朝陽初升,在黃昏暮色四合,像是宣告生命的盛開,像是填滿心中的空缺,達到完滿。就有如久苞花終開,有如干涸的河道突然迎來水源,小湫心里一瞬間安靜下來了。她心中那片空空蕩蕩的地方,一瞬間開滿了花,奔騰起了泉水。
她摸了摸自己心口,心想這就是承諾的力量嗎?
她低下頭,看著被他的手包著的自己的手,道:“其實,關于藺舒元和初越,我有些事沒告訴你。那天……”
葉緒卻攔住她,伸出一根手指比在她的唇上,道:“今天你累了,又病著,不說這些。等你好了,我有大把的時間聽你說。”
“……好。”
“外面雨這么大,又這么晚了,今晚就別趕我走了,好嗎?”包在手心里的小手被暖得漸漸溫和起來,葉緒搓了搓,讓它們暖得更快一些。
簾外雨潺潺,確實如他所說不假。想了想,都到這個地步了,再趕他離開確實不合適。“好吧,那我去讓敏兒給你準備床鋪。”
說到敏兒,葉緒想起來自從剛剛她借口去端藥離去之后,就再也沒回來。嘴角一撇,這丫頭懂得倒不少。葉緒道:“別麻煩她了,我又不會亂來。”
看了看自己穿的厚實的寢衣,小湫點了點頭,“行吧。”然后起身從床內翻出來另一床被子,準備給他再鋪個被窩。葉緒只看著,微笑著不說話。
等她鋪好了被窩,葉緒便喊敏兒,“敏兒,藥怎么還沒端過來?”
大約半盞茶的時間,敏兒便帶侍女們端著藥碗和洗漱用的水盆魚貫而入。收拾完畢,吹熄燭火,已經是夜半。
兩人并肩躺在床上,似乎都沒有睡意,但是兩人都沒有開口。夜是如此的寧靜。
窗外的雨嘩嘩啦啦地砸在石板上,小湫分神聽了好久,聽到第三個沉悶的雷聲轟轟地響起來時,她問:“葉緒,你睡了嗎?”
這一次,他回答了,“沒有。”
“生辰快樂。”
他愣了愣,但是很快就明白了。他悄悄把手伸出去,探進她的被窩,握住她的手,“你也快樂。”
這個生辰,就算是這樣過去了。
暗夜沉沉,雨落如珠,凜冽的寒風刺骨,深夜的長街上,沒有一個人。
然而寂靜的夜,被一陣輕輕的腳步聲踏碎,那錦繡的鞋底,一下一下地踩在水洼里,濺起飛騰的水花。
嗒,嗒,嗒。
那個撐白色油紙傘的身影,慢慢地停在了一個巷口,面對著那無盡的黑暗,她勾起了唇角。然后,一步一步地踏了進去。
人說黑暗的深淵是最容易掉進去的泥潭,因為人們看不見它,而它卻無時無刻不存在著。每當欲望在心底蠕動,那深淵的入口便出現在你身邊,一旦你有所貪圖,便即刻墜落進去。有的人能迷途知返,而有的人,卻一身犯險,只為了那看起來唾手可得的貪念。而他永遠都不會知道的是,有些事,看似唾手可得,實則遙不可及。
小巷的盡頭,正是那天小湫和娜娜被騙進去的那扇門,風雨之中,越發顯得像是一張滿是獠牙的血盆大口。
那門開了,從里面伸出一只手,手里拿著一封信。那撐白色油紙傘的女子伸手接了,道:“不想聽我進去說說嗎?”
儼然是畫意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