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

江南的三月，煙雨迷蒙。

嫩綠的竹子從溫潤的土地冒出了頭。

蔥郁的竹林不時傳來清脆的鳥鳴。

光滑的石板臺階上映襯著幾叢綠苔。

春雨淅淅瀝瀝地灑著。

然而，春風不解良辰美景，時而送來幾陣壞氣氛的吵罵聲。

“滾，臭娘們，別再來煩我！”一個穿著褐色粗麻衣衫，五大三粗的男子粗魯地將羸弱的少婦推出門外。

“哥，求求你了，幫幫我吧！”女子跪在地上緊緊地攥著男子下擺的一角，想要落下的眼淚憋在眼眶中，看起來越發倔強，就越是惹人憐愛。

男子卻極其不耐煩地一腳踹開她，“臭婊子，該回哪回哪去，別在這惡心我，咱們家被你害的還不夠慘嗎？！”

說著，男子惡狠狠地唾了一口，“晦氣！”

“咣啷——”男子狠狠地甩上門。

女子渾身被雨淋濕了，身上盡是被男人踹過的酸疼，她掙扎著起身，卻一個腿軟跌倒在地。

“娘！”

躲在竹林的小女孩跑出來，手中拿著褪了色還有些漏雨的油紙傘，努力踮起腳尖，將傘撐在母親頭上，又想扶母親起來，但心有余力不足，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女子看著嬌小可愛的女兒，鼻子瞬間算了，淚水把不住，開閘般涌出，一把抱住女兒，抵在女兒的肩頭。

女兒也極為乖巧地拍了拍她的肩頭，“娘，我在這呢！”

“嗯！”女子一把抹掉眼淚，咬牙撐著站了起來，“綰綰，我們去那邊的山神廟避雨。”女子接過傘，牽住女兒的小手。

在女兒手中還顯得略大的油紙傘，罩在母女倆頭上，卻那么嬌小，女子手偏了偏，傘罩住女兒的全部，而她自己一般淋在雨中。

本就光滑的臺階，因為下雨更光滑了。

母女倆互相攙扶，艱難地走到山神廟。

由于正處于兵荒馬亂的年代，早無香客光顧祠廟，僧人離開此廟，無人打理，也就逐漸荒廢。所幸，這廟雖破爛不堪，卻未漏雨，裂了紋的墻壁依舊遮風，為母女倆提供了暫時的安身之處。

綰綰一進廟趕忙找了出較為干凈的地方，伸出胳膊，拿衣裳拂去灰塵，把廟里現有的干草抖出灰塵后鋪在地上，扶母親過來坐著。

在門口拾了木頭，奈何潮濕，折騰了半個時辰才生起火。

女子看著女兒小小的身軀，心疼地不由落淚。

“娘，火著了！”綰綰興奮道，“快來烤烤吧！”

女子趕忙擦擦眼淚，坐在女兒身邊，綰綰因為努力取火，臉吹火吹得灰撲撲的。

“咕嚕?！睆呐佣侵邪l出一陣饑餓聲。

細心的綰綰立刻發現了，“娘，您餓了嗎？我去外面找點野果吧！”

“別……”

“沒事，娘放心，我這么聰明！”綰綰揚起唇角，露出燦爛的笑容，“我不會走太遠的，娘只要乖乖在這里等我就好！再說，我也餓了呢！”

她的笑容太過明媚，話語太過堅定，讓女子不由得安心，點點頭，“好，那快去快回！找不到就趕緊回來！”

“一定！”綰綰使勁點頭，蹦蹦跳跳地離去。

女子將石頭的外衣褪下，在火旁烘烤……

綰綰跑出廟門，向廟門四周望了望，沒什么果樹，繞著寺廟，在廟后看到一片林子，書上結著又大又圓的果實。

“應該能吃吧……”綰綰嘀咕著奔向一棵樹，艱難且笨拙地爬著。

不知是過了多久，終于摘到了一個第一個果實，當她咬下第一口時，聽見“噠噠噠……”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但饑餓的蟲子叫囂著吃掉它，內心的聲音大過了外界的聲音。

“真好吃！”綰綰興奮，趕忙再摘了五個放在自己的口袋里，“如果娘親吃不飽，我再來摘?！?

心里想著，自己吃飽，不用再為自己拿了，拿回去的都給娘親吃，于是又在樹上停留了一會，自己吃飽了，正準備下樹，一個蒼老的聲音叫住了她，“女娃娃，能否為我摘個果子解解渴嗎？”

綰綰低頭一看，是一位銀發道長，爽快答應：“好！”

摘了果子，小心扔給道長，小心翼翼地下樹。

“不要啊——”凄厲的女聲從寺廟那頭傳來，綰綰一驚，一個不穩，直接從樹上滑下來。

道長心急，卻也沒什么辦法，因為她是貼著樹滑下來的，單薄粗糙的衣衫貼著細胳膊細腿“哧啦——”上去，白白的皮膚蹭掉像一層皮，血紅血紅的。

綰綰落地的第一反應是捂住口袋，怕果子爛了。

道長趕忙從袖中扯下干凈的布，為她包扎。

“謝謝道長爺爺！”綰綰謝道，但寺廟那邊傳來嘈雜的聲音，在這寧靜的林子里顯得格外突兀。

綰綰有不好的預感，著急道：“道長爺爺，我娘親還在廟里，我得趕緊過去?！?

“乖娃娃。”道長看著她，看著她稚嫩的臉頰，心底暗暗嘆息。

在她焦慮看向寺廟方向時，道長伸手點了她的暈穴，眸中不由自主流露出悲傷，“可憐的孩子……”

靜靜地，一個時辰過去了，兩個時辰過去了……

馬蹄聲響，逐漸遠去……

寺廟經過細雨的沖刷，卻依然留了一些食物的香味，以及，一股腥味。

大殿空蕩蕩的，地上殘留著破碎衣物的碎片，熄滅的炭火，骨頭渣，凌亂的血跡，一幕幕觸目驚心。

道長隱約猜到了什么，盡量把聲音放柔和了，“請問有人嗎？”

大殿蕩開回聲，卻無人回應。

他眼尖，看到大殿柱子后有一蜷縮的背影，瑟瑟發抖。

他緩步走過去，“夫人，我沒有惡意，您的女兒我給您送來了?！?

女子靠著柱子緩緩轉身，有些恐懼地往柱子上靠，看到女兒的渾身被包扎的一瞬間，卻撲了上去，搶過女兒。

“你對她做什么了！”女子警惕地說，聲音確有一些嘶啞，惡狠狠地盯著他。

能讓一個柔弱的女子瞬間強大的，恐怕只有孩子。

女子頭發凌亂，臉色蒼白，臉頰卻淤青遍布，羸弱的身子裹著單薄的外套，胸口半裸露著，鮮紅和淤青觸目驚心。

“夫人，這小姑娘為我摘了果子，有恩于我，”道長溫聲道，將身后的行李遞給她，“這些衣物和錢財權當回報了，還請夫人莫要嫌棄?！?

女子有些懷疑，愣愣地，沒接過去。

“若夫人不想讓女兒醒來擔心，還是盡快收拾一下吧?！钡篱L將行李放到她面前，轉身退出寺廟。

女子看著他的背影，緊緊抱緊了女兒，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就算被再多人欺負，眼淚也只會干涸，但一旦被人安慰，淚水就會像泉水噴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