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宮里,厲止戈就宛如正艷的花兒一朝枯萎,精神氣散得干凈,少有清醒的時候。
在外頭放浪了那么些日子,怎么會好?兩個人都知道,都當做不知道。
有的人愿意平淡如水,能活一日是一日,她啊,想盡可能地折騰,這樣才有力氣熬下去,太平淡骨頭都酥了。
她想給他留下很多光景,等她走了,他才不會乏味,想到那些光景既歡喜又心悸,比只有綿長的念想好得多。
厲止戈本不必睡那么久,很多時候都在裝睡,醒了就要吃藥,即使太醫說不宜用藥,又豈會真能一點不喝。
厲止戈輕輕摸了摸小腹,她的身子毀得徹底,不得不小心,如果可以,她想要個健全的孩子。
不健全也無礙,有個不靠譜的父皇,有她這個手握重兵的母后,誰也欺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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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養心殿容不了那么多人,宋雍之早把早朝挪到養心殿了,正值多事之秋,又積壓了一個多月的雜務,想偷懶都偷不了。
大麗、大殷和西域卷土重來,重兵壓境,若是處理不好,難不成要她再披甲上陣?
早在去年年初就有了趨勢,他殺了數批人才震懾了人心,青桑境內無人敢談論,這也是他敢帶人出去的底氣。
來的真不是時候,還想再讓他們蹦跶兩年呢,自己撞到虎口上就別怪他狠。
宋雍之下朝急匆匆回了養心殿,厲止戈陷在柔軟的錦被里,只露出了點額頭。
他輕輕將被角掖到她下巴,在她蒼白的唇上印了下,拋了外衣陪她瞇了會。
厲止戈早就睡不著了,但一沾染上他就清明不起來了,真想一直窩在他懷里。
她是被宋雍之鬧醒的,嗚咽了聲,唇被他堵著,困頓的腦子迷亂起來,軟趴趴的身子更嬌了。
厲止戈手都酸了他才去了次,用毛巾沾了熱水給她擦拭,看著她嫣紅的面容笑了笑,指尖撫著她艷麗的眉眼。
“睡了七天了,還沒睡夠啊?”
“起開。”
“這不是叫不醒你嗎……”宋雍之輕浮地吃著豆腐,萬般情緒都藏了起來,風輕云淡。
厲止戈下巴抵在他肩窩,昏昏沉沉喝了碗藥膳粥,消食的時候又睡得不省人事。
杏蕊端著藥過來,“將軍又睡了?要不然叫醒將軍吧,少喝點就是。”
宋雍之輕哄著厲止戈,想了又想,到底舍不得,“拿走吧。”
“皇上!您其他的可以縱容,可是藥……”
“她不想喝,就不喝了。”
杏蕊紅了眼睛,強忍著濕意下去了,一出養心殿就哭了起來,忍不住埋怨宋雍之,但是最疼的人也是他。
宋雍之敲了敲眉心,半倚在龍床上,修長的指穿過厲止戈柔軟的頭發,漫不經心地批著折子。
他忽然愣住了,折子落在錦被上,墨痕悄無聲息在粉白的牡丹上暈開。
宋雍之眨了眨眼,將毛筆支在筆架上,放了幾次才放好,手上沾了墨。
放在平時,以他的潔癖非要搓干凈,不留一點痕跡才行,現今卻顧不得了,碰到了厲止戈的頭發才后知后覺擦了下。
玉石般的指節輕緩地穿插在厲止戈發間,很快從烏黑中挑出了根白發,雪白雪白的,白到刺眼。
宋雍之鼻尖酸澀,喉結滾動,張了張口,疼得鉆心,若不是怕吵醒她,早掀了一床的折子。
他小心翼翼地拔了那根白發,一圈一圈纏在指上,靈活地打了個結,隔著錦被擁住厲止戈,在她頭頂蹭了蹭。
他要讓大麗和大殷付出代價!血不流成河,難消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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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雍之主動讓人停了藥,除了太醫新配的補藥,旁的藥都停了。
厲止戈莫名其妙,清醒的時候卻多了起來,宋雍之漸漸回過味來,有些好笑,“你啊,傻不傻?小孩子的把戲都玩。”
“你不喜歡?”
“喜歡,喜歡得不得了,不想喝就不喝了,以后再說。”
“你什么時候這么好說話了?有問題啊。”
宋雍之目里笑意浮蕩,“我對你從來都好說話,可別冤枉我。”
“我都成藥人了,相公也不心疼,還得我自己演戲。”
“心疼,你試試,疼得都碎了。”
“嘁——忽悠小姑娘呢?”
“祖宗可不就是我的小姑娘?一輩子的小姑娘。”
“就你嘴甜。”
“嘴不甜點,你厭倦我了怎么辦?我找誰哭去。”
“誰也沒有你好,我眼還不瞎,只有你說的花言巧語我才信。”
宋雍之用指尖捻了捻厲止戈眼角,笑得賊兮兮,“你什么時候瞎啊?我可是等著呢,那時候肯定極好玩。”
“我也覺得。”
“祖宗啊。”
“嗯?”
“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厲止戈斜他,“什么事瞞得過你?”
“真的沒有?”
“沒有。”
“那我就信了。”
厲止戈環著他,踢了他一腳,“愛信不信,你在我這是什么位置,還不清楚?”
宋雍之握住那只作亂的手啄了口,“當然清楚,榮幸之至。”
厲止戈扛不住睡了過去,實則是心虛,等他知道了……肯定要炸了,氣到吐血。
況且她自以為瞞得很好,他還是起疑了,還要半個月,不知道能不能瞞住了。
不過嘛,也可能是他自己心虛,他做了什么,她豈會不知道?反正都不是小事,扯平了!
宋雍之隱隱覺得哪里不對,但敵軍壓境的事死死瞞著,為此總是心虛,總覺得她是知道了。
他完全沒有往其他方面想,怕厲止戈多心,早朝能拖到什么時候就拖到什么時候,回來隨便扯點事推到文顏玉身上,自己摘得一干二凈。
折子更是不敢當著厲止戈的面批,在她中午睡著了以后,溜去外頭議事,到晚上才散。
宋雍之面上遮掩得極好,一點破綻沒有,朝臣們還當他轉性了,終于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了。
他離京的那一個月,世人還以為他是怕亡國,跑路了。
朝臣們起初毫不擔心,后來心驚膽戰,生怕他把厲止戈迷惑得不知朝夕,跟著他私奔了。
厲止戈清楚得很,卻沒有點破,也沒有逗弄他,整日除了睡就是睡,半點精神都提不起來。
她越是這樣,宋雍之越心慌,慌起來很多細節就疏忽了,在他眼里,沒有什么比她接管戰事還要緊。
她這個身體,去趟邊境回來也還是這個樣子,他明白,只是舍不得她再強勢,況且小事而已,有他就夠了。
但沒有人信他,朝臣們天天眼巴巴地暗示讓她出戰,天下人更是把他罵得狗血淋頭,如果不是他囚了她,給敵軍一百個膽子,敢大軍壓境?
宋雍之不知道如果他開口了,厲止戈會不會信,操心是肯定的,萬一她在京城當起了軍師,如何是好?
哪怕知道最重要的是他,和邊境比起來,他還是發憷,莫名地不想比。
厲止戈極想揍他一頓,忍了又忍,那天終于忍不住把他踹下了榻,“熱,自個兒找個地方睡吧。”
“祖宗……”
“再吵出去睡。”
宋雍之成功閉上了嘴,口里含了一堆話,委屈巴巴地倚著榻邊坐下,他家祖宗最近脾氣漸長啊。
厲止戈夜里渾身不對勁,怎么都睡不著,又不愿搭理他,躁得難受,她有幾年沒動過練武的心思了,忽然想練練。
身后貼了具溫熱,宋雍之按住她,輕易地化去了她的煩躁,“我一個人睡不著,乖啊,明日再鬧。”
厲止戈張口咬在他手腕上,帶著見血的狠勁,到底沒舍得,放軟了身體。
“最近冷落祖宗了,怕擾到你,你整天睡得我心慌。”
“困了。”
“好好好,不說了,睡吧。”
宋雍之吻了她一口,撇了撇嘴,這幾日哄她用膳,她挑挑揀揀,這不要那不要,順眼的也才碰兩三口。
茶和點心也挑剔,嚇壞了他的寶貝鳥,還揪了他摘的花,缸里的荷花也禿了……
那只鳥兒是在歸湖抓的,尾羽長長的,通體雪白,像只白鳳凰,她喜歡得很,有幾日他還吃過鳥兒的飛醋,回京的時候順手拎了回來。
宋雍之頗為自豪地笑了,這小性子使的,哪都可愛,只是他沒有時間陪她鬧,要不然多好玩。
他輕輕蹭了蹭厲止戈,正要睡,忽然睜開了眼睛,“祖宗,你上個月沒有癸水?”
厲止戈睡熟了,沒有反應,宋雍之這下可睡不著了,鞋子都沒穿讓杏蕊宣了太醫,忙活了半宿。
太醫當著他的面不敢胡謅,有理有據,洋洋灑灑說了盞茶的功夫,心里也洋洋灑灑打起了草稿,出大事了……
厲止戈睫毛顫了顫,真的睡熟了,這個人啊,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