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伯恩哈德的紅帽子
弗里茨第一次感到了害怕。他的“想象力”飛馳,回到了修道院街,在大門口遇到了管家。但是,少主人,你扛的是什么呀?一路都在滴水呢,地板上全是水,我要對此負(fù)責(zé)。
他的母親一直都認(rèn)為伯恩哈德注定要成為一名侍從官,如果不是薩克森選帝侯宮廷的侍從官,那就是曼斯菲爾德伯爵家,或是布倫瑞克沃爾芬比特爾公爵家的侍從官。用不了多久,弗里茨的職責(zé)之一就是拉著小兄弟,在各大家族露面,指望給他找到合適的位置。
橋下面,靠近岸邊的地方有幾個筏子,岸邊有成堆的松木原木,鎖上了鏈子,等待著登上下一段旅程。一個看守手里拿著一串鑰匙,正在開小屋門。“看守先生,你有沒有看到有個小男孩跑過?”
這個時候,小男孩該在家吃晚飯吧,看守說道。但是他是個小壞蛋,沒有回家吃飯。“看,纖道上沒有人呢。”
對岸停泊了幾只空駁船,等待維修。弗里茨在橋上飛速奔跑。所有的人都看見他了,他的外套都飛起來了。難道男爵沒有仆人可以打發(fā)出來找人嗎?駁船系著纜繩,在水里搖來晃去,互相碰撞。弗里茨從碼頭上往下一跳,大約有四英尺的距離,落在了最近的甲板上。甲板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就像是一只比狗還大的動物在跑。
“伯恩哈德!”
“我才不要回去!”伯恩哈德叫道。
孩子跑到甲板的另一端,不敢跳到另一只船上,就翻過船緣,雙手緊扣船邊,雙腳亂蹬,想要找個支撐點。弗里茨抓住了他的手腕,就在這個時候,拴在一起的駁船不知怎么搖晃起來,互相碰撞,伯恩哈德還掛在船邊,被擠壓在兩船之間,困住了。就像是空氣從氣球中沖出來,孩子發(fā)出可憐的咳嗽聲,眼淚奪眶而出,臉漲得通紅。
“怎么才能把你弄出來?”弗里茨斷然說道,“你就是個討厭鬼。討厭鬼!”
“別管我,讓我去死!”伯恩哈德呼哧呼哧地說道。
“得朝前挪一段距離,我才能把你拉上來。”可是孩子卡在兩船之間,就像是沒有了求生的本能,弗里茨只能一個人拖著拽著把他往前挪,氣得大聲咒罵。如果是在河的另一邊,還有行人過來搭把手,可是現(xiàn)在呢?弗里茨心想,從對岸看過來,恐怕人們會以為他在行兇吧。駁船之間的縫隙越來越小,弗里茨看見水面泛著粼粼的波光,他拖著這個孩子,就像是拖著一個濕麻袋。孩子的臉色并不蒼白,反而紅得像豬肝。
“你也用點力氣啊,想淹死嗎?”
“淹死了又怎樣?”伯恩哈德的聲音短促尖銳。“你說過的,死亡沒什么大不了,只是改變了狀態(tài)而已。”
“你煩死了,要理解這句話,你還不夠資格!”弗里茨對著伯恩哈德的耳朵大聲叫道。
“我的帽子!”
這個孩子非常喜歡自己的紅帽子,可是現(xiàn)在帽子不見了。一顆門牙也不見了,同時不見的還有他的馬褲。他現(xiàn)在只穿著一條棉布長褲。弗里茨愛他的弟弟,正在救他的弟弟,可是突然感到一陣盛怒,大多數(shù)救人者都是這樣。“你的帽子沒了,肯定都漂到易北河了。”可是他又因自己的憤怒感到羞愧。弗里茨把小男孩拉了上來,背在背上,馱他回家。馱在背上的伯恩哈德緩了過來,說道:“我能對大家揮手嗎?”
弗里茨不得不順著這一排駁船走到盡頭,那里有一截豎直的鐵制臺階,可以爬到河岸上去。他只好背著伯恩哈德爬了上去。
孩子一點力氣都不肯用的時候,那副身體真是死沉死沉的。
弗里茨也不可能這個樣子就回修道院街。但他倆不在,家里的西多妮和伊拉斯謨在晚餐前的音樂時間也得解釋一番。在魏森費爾斯,弗里茨要把身上弄干,可以去很多地方。再次從橋上走過來,他只沿著薩勒河走了一小段距離,就兩次左拐,一次右拐,走進(jìn)了澤韋林的書店,店里還亮著燈。
書店里沒有顧客。澤韋林一張蒼白的臉,身上穿著工作服,正在仔細(xì)查看一份破破爛爛的表單,旁邊是安了反光鏡的蠟燭。書店主人其他的書都不愛讀,就愛讀這樣的表單。
“親愛的哈登貝格!沒想到你會來。哦,請你把弟弟放在報紙上。這是昨天的《萊比錫報》。”他對任何事情都不會驚訝。
“弟弟羞死了,”弗里茨一邊說話,一邊放下了伯恩哈德,“他跑到駁船上去了。至于怎么搞得一身是水,我就不知道了。”
“小傻瓜呀小傻瓜。”澤韋林寵溺地說道,但是他溺愛的是弗里茨。小孩子只會在書上亂寫亂畫,澤韋林并不喜歡孩子。他走到書店的最后面,打開了一個木箱子,拿出一件針織的大披肩,很土的那種。
“把襯衣脫下來吧,我把你裹上,”他說道,“你哥哥也不必把披肩還給我了。你為什么要惹這么多麻煩呢?你想要開船離開,不要你父母了嗎?”
“當(dāng)然不是,”伯恩哈德輕蔑地說道,“停靠在那里的駁船都是壞的。沒法航行,沒有帆。我不想航行,我想要淹死。”
“我可不信,”澤韋林回答道,“我真希望你沒有說這樣的話。”
“他喜歡水。”弗里茨覺得要為弟弟辯護(hù)一下了。
“顯而易見的。”
“真的,我也喜歡水,”弗里茨大聲說道,“所有的元素當(dāng)中,水最棒了。只是觸摸到水,就會快樂。”
書店的地板上滴了這么多水,澤韋林也許并不以此為樂。他已經(jīng)四十五歲了,在弗里茨看來,他是一個非常理性的人,不會因為生活中的各種意外而心煩氣躁。之前他很窮,一事無成,一直都給書店的老板打工,工作非常辛苦,薪水也低,勉強(qiáng)過活。后來書店的老板死了,他娶了老板的遺孀,成了書店的老板。當(dāng)然了,魏森費爾斯所有的人都知道這件事,并且對此表示贊同。這正是他們眼中的智慧。
然而,澤韋林很看重詩歌,幾乎跟他的表單一樣看重。哈登貝格是他的忘年交,如果這個年輕人不必做鹽礦的督察,能夠繼續(xù)做詩人,那就好了。
接著,兄弟倆就往家走,一路上,伯恩哈德繼續(xù)抱怨紅帽子丟了。紅帽子是他惟一的可以彰顯自己叛逆精神的東西。
“我都不知道你怎么會有頂紅帽子,”弗里茨對他說道,“如果父親看到紅帽子,肯定會讓仆人扔到垃圾堆里。你就把這一切當(dāng)作教訓(xùn)吧,以后不要再去翻看客人的私人物品。”
“共和國里就不應(yīng)該有私人物品。”伯恩哈德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