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九真問出這樣的問題，一定是他察覺到了什么，或者是看到了什么。

覡之所以為覡，是他們透過神的眼睛，能看到未來發生之事，參透世人的命數。

金勉敏銳地察覺到事情不對，遂問道：“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崔九真看到了漫天的大火，數不盡的冤魂，皇子們絕望的吶喊，眾士兵的大吼……世界只一片血色。

一個身著黑袍的人影就站在血腥中心，血日當頭，天地昏暗無光。

回眸之間，崔九真看清了她的眼睛。沒有殺伐，亦沒有癲狂，只是一片凄涼和荒蕪，甚至是……后悔。

崔九真想救救那個孩子，在她陷入無邊的黑暗之前，把她從泥潭里拉出來。

但這些崔九真沒有和金勉說。

在金勉的質問下，他非但沒有如實相告，而是笑了起來，輕聲道：“陛下多心了。”

金勉聽他這么說，心里也猜到了十之八九，一口氣沒呼上來，猛地咳了起來。面色漲紅，他極為不舒服地弓著身子，怒視崔九真。

崔九真不再說話，低頭下跪。

待咳了有一段時間，金勉才舒了一口氣，氣力不足說道：“這天下哪有長久安康的道理？該來的總是要來，就算來了……朕也不怕！倒是你，崔九真，你可真是一個好人啊，現在竟學會袒護人了？！”

崔九真低頭不語。

金勉也沒什么別的意思，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也就不再為難崔九真了，擺了擺手叫他退下。

崔九真打諾，退下了。

大家都說林陽是災星，可是這個孩子做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她不虧欠任何一個人的，若是說傷天害理，把孩子一出生就拋棄的林靜嫻才是真正的大錯特錯。

就因為她有著陛下的寵愛，就可以隨便殺人，然后過著幸福的生活，而讓自己無辜的孩子承受著一切的業果嗎？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可神武皇帝為什么還要把林陽留在京城呢？

崔九真嗤笑一聲，陛下他心里所想，自己還是能猜到一二的。金勉只是還沒有看到林陽的實力，以為這個孩子不過就是蜉蝣撼樹，斗不過他罷了。

若是意識到了林陽會危害他的皇位，神武皇帝怕早就對他喜愛得不行的阿陽下手了才是。

崔九真突然發現，他離自己父親所期盼的覡越來越遠了。

崔九命希望自己的孩子崔九真，可以一心向著皇位上的君主，一心向著黎民江山。

崔九命說，尤其是金陽，你要提防她。

這個人，絕不是善類。

崔九真低下了眸子，嘴角揚起一抹微小的弧度——不，林陽無錯。

是林靜嫻和陛下等人錯了。

占星塔內，林陽已經轉醒，由一群下人服侍著躺在床上。中了一劍起來，她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正在喝湯藥。

盤子里端了一碗黑漆漆的藥，旁邊放了兩顆蜜餞。

林陽沒有一絲猶豫的神情，端起碗一口就灌了下去。動作熟練，想來是長久這樣。待喝完了湯藥，下人把蜜餞拿了起來，要林陽嚼一嚼，沖沖嘴里的苦味。

原本也沒什么稀奇的，稀奇就稀奇在那孩子的反應。

“這個是什么？”

林陽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東西。褐色的，捏起來有些軟，上面還撒了一點白粉。

大概是京城里的一種藥材吧，但從來沒見過。林陽捏在手里，對于這種從未吃過的藥材有些不放心，抓著下人就問這是什么東西。

而這一幕，正好被進來的崔九真看到了。

“那是蜜餞。沒毒，吃死不了人的！”崔九真好笑地向林陽解釋道，示意下人站到一邊，這里有自己照應。

說完，前去抓了一個蜜餞扔到了自己嘴里。

林陽見崔九真吃了一顆，自己也拿起了一顆蜜餞，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咬了一口之后，她連連皺眉，差點沒把嘴里的蜜餞吐了出來。味道太甜了，甜到有些發齁了。京城人口味偏甜她是知道的，沒想到是這么種偏愛法。看著這蜜餞，像是用棗子做成的，棗子清甜，哪是這種齁甜味？

但過了一會兒，林陽眼睛一亮——她喝了藥湯，嘴里還留有些苦味，被這齁甜味一沖，苦味瞬間就淡了，原來這種齁甜的蜜餞還有此等功效！

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林陽丟了一顆蜜餞到了嘴里，大口地嚼著。

“第一次吃？”

喝完了湯藥嘴里嚼一兩顆蜜餞，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就算不是千金小姐，普通人家也可以享受這樣的對待，何況林陽還是林熹的孩子。

但崔九真錯了，就是因為林陽是林熹的孩子，才享受不到這些看起來很平常的待遇。

林熹不允許這個孩子嬌氣。

這個孩子是最鋒利的劍。

林陽只低頭顧著吃，大口大口的，仿佛要把自己錯過的蜜餞全部補回來。

她就這么安靜地吃著，臉上帶有絲絲滿足的笑意，像個小老鼠似的，腮幫子一鼓一鼓，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

崔九真看著她吃，竟覺得她吃東西的樣子，有些……可愛？

正巧林陽抬頭看了崔九真一眼，砸吧砸吧了嘴巴，做出了自己最中肯的評價，她說：“好吃。”

崔九真回神，有些慌亂地移過了眸子，抱手道：“吃你的吧。”

林陽還是在安靜地吃著。

這會兒崔九真卻感覺倒有些不對勁了。

不對啊，自己為林陽解了圍，現在林陽醒了，連一句道謝的話都不說，只在那里一個勁的吃蜜餞，這說得過去嗎？

“淮陽候身受一劍，身子現在可還好些了？”

林陽抬頭。崔九真才發現她面無表情，冷冷的看著他，一張臉就嘴在動著，大口大口嚼著嘴里的蜜餞。

一副你想說什么你就說的表情，不用這么拐彎抹角的。

崔九真臉上擠出一抹假笑。怎么，我就是拐彎抹角的說話，你有什么法子？

“不想笑就別笑，我看了惡心。”那個孩子終于吃完了嘴里的蜜餞，又拿了一顆丟在嘴里，說的第一句話就把崔九真給噎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