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多美好,或者多悲傷的故事或事故,終將敵不過時間這個怪獸,日漸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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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她的地盤,她不用妝扮。
他需要。
游向晚先出門一趟,半分鐘后回來,手上勾了一頂農民式的舊草帽,遞給他。
等她收拾好準備關門時,才發現這個家伙手上還呆拿著帽子,沉思著久久不動。。
游向晚很嚴肅:“戴上!你頭頂上的白紗布太顯眼了,不戴可不行。”
男人不太情愿地看著帽沿,上面一圈黑色的汗漬污垢又臟又臭。
游向晚更嚴肅了,甚至是嚴厲地看著他:“相信我,這是老王家最干凈的了?!?
他摒住呼吸咬著牙戴上了,然后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狂奔向廁所...
等他虛弱地出來時,她正施施然站在門邊,雙手環胸盯著他看。
“潔癖?”
如果他不克服,那就趁早滾蛋。
他蒼白著臉搖頭,雙眼微紅,全身上下透出一股子生病后的脆弱,頭頂上的臟帽子卻戴得穩穩當當的。
不是潔癖就好。夠狠!吐都要戴,與當年的她不遑多讓。
一股名為同類的感覺自心底升起,都是能對自己使狠手的人啊,她的心情莫名好轉起來。
他戴著臟污的帽子,套著淺灰色帶帽衛衣,短了半截的黑色運動褲,腳上是一雙中性的拖鞋,怎么看都是社會最低層的人...可她怎么看,怎么不順眼。
“你是生人小白臉,又太干凈了,即使戴著草帽都和這里格格不入?!?
這里是郊區最低層的地方,雜草叢生,垃圾落葉碎石到處都是,有紋著亂七八糟毫無美感龍虎犳的浪蕩子,有臟污的流浪漢,有叨著低劣香煙穿著花褲叉的憤青,也有被社會拋棄,放棄自我在這里混吃等死的老頭子。
獨獨沒有他這樣的。
這里是三不管地段,是連城/管都懶得來的地方,是與現代化大趨勢相違背的惡劣之地。
她隨手在門前的花圃上抓了一些半干的泥巴,拍在他的肩膀,褲子,甚至揉了一把在他的下巴上,讓他不再干凈剔透。
然后惡劣地露出微笑,等著他再一次狂奔向廁所...
然而并沒有。
于是她決定來一些更狠的。
“你去那里把腳和手弄臟,半臟不臟的那種,特別是指甲縫里要留有黑泥,這是這里的標配?!?
他抿嘴極不情愿,難得反駁:“可是你是干凈的。”
她嚴肅說:“我和你不一樣。我住在這里幾年,這里哪一條路上有幾只螞蟻我都一清二楚。而你是外來客,見不得光的那種,明白嗎?”
當年,她來的時候也是格格不入的,打了幾波找碴想搶她東西的人后,就格格都入了。
...
出門。
游向晚順手拖過路上的臟麻袋讓他背上,叫他背駝一點,走路姿勢歪一點,看著八成像一個撿破爛的了。她拍拍手,終于滿意了。
游向晚走在前頭,雙手插在連體褲兩邊的側袋里,大步流星,腰上那一串似銀非銀似鐵非鐵的巨大鑰匙串咣啦咣啦作響。
他在后頭不緊不慢地跟著,兩人相隔幾米。
想到了什么,他追前幾步與她并列著走,說:“請問,那個...我...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她目視前方,以及四面八方,極快地回:“游向晚。”
他低聲呢喃:“婉,好字,婉態柔情,分姿綽約.....”
她轉頭,嘴角扯出似笑非笑的嘲弄:“說人話!游泳,方向,晚上?!?
呃。
他反應也快,馬上接口:“那,我叫你游游?!?
他說得簡單,而她明顯呆了一下。
以前高中的同學大多連名帶姓叫她游向晚,勇哥叫她小晚,檸檬叫她晚晚,菜檔口和面館的長輩叫她小晚。
游游這個小名只有媽媽才這樣叫她....
四年了,媽媽自窗臺上輕輕一躍的身影,那翻飛的紅裙剮心窩的痛苦仿佛也敵不過時間這個怪獸,日漸失色。
也許,等她將那滿地紅梅全都忘記時,心就不會再痛了吧。
會吧?
他敏感地感覺到她的情緒低落下來。
“游游,怎么了?”
她沒哼聲,帶著他穿過橋洞,下意識地向車子落水的反方向走。
他不知道具體路線,卻一過橋洞后即警覺地拉開兩人的距離,相隔十米遠。
她沒有去落水的江邊,甚至于眼尾都不掃那邊一下,就像完全不知道車子掉落水的事情。
拐彎再拐彎,遠離大江半小時后來到小集市。
市場里人來人往,賣魚的賣菜的賣假首飾的...各種吆喝聲混雜在一起,各種味道混成一團,除了汗臭味,還形成一股極燥的人氣。
人群中,她在賣青菜的檔口招手叫他過來,然后抽出一沓零錢出來給他。他默契地接過錢,沒有多問。
“你去買一些必需品,然后我們回去?!?
他聽話地接過零錢,去買了幾樣東西,然后一路沉默,隨著她七拐八彎,抄小路回到小棚。
她把青菜和肉先拎進廚房,然后親自下廚,邊做菜邊思考一些之前忽略的問題。
他在廳里擺弄剛剛在路上小攤子上買到的一張半防水大海報,海報是《星你》的韓國女神,極美麗。
這幾天他一直都是睡在廳里的沙發上,他準備用它把墻上一條小縫擋住--正值秋風起,半夜的風不說刺骨,但還是挺冷的。
在某些事情上,他和游向晚是同一種人,在艱難的情況下,盡可能過得好一點舒服一點---他邊搗弄海報邊思索自己的身份,以及接下來的各種危機。
她做好面條,放幾片肉,淋了幾滴香油,炒了菜,端上桌子,兩人隔著桌子面對面坐著,等面條涼一點再入口。
她示意他把掩著的門全關起來。
他去關門,而她雙手交叉松松放在脖子后,背靠在椅背上慵懶地半躺著。因為在思考事情,不知不覺就收斂了全部的表情,于是一股無形的氣場散發出來。
她是高佻的,利落的,此時卻是嚴肅的威嚴的,甚至是冷漠的。
更是極美麗的!
半晌,面條涼一點了,他用筷子夾面條,先夾她的,盛上湯,然后才輪到自己。
“游游,面可以吃了,再不吃就糊了?!?
她坐直了,吹了吹面條卻沒有咬,只盯著他觀察微表情,問:“你真的一點都想不起來你是誰了嗎?”
他有點不安,擔心她又要重啟把他送走的話題,用力地點頭肯定:“嗯,想不起來,我只認識你!”
她說:“你知道現在的形勢不太妙的,對吧?”
他想了想:“嗯,有兩隊人在找我。很強,兩隊勢均力敵,害我的人和找我的人勢均力敵。”
和她的判斷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