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 鬼谷兩千年
- 老賈不假
- 2457字
- 2019-07-26 08:10:19
這個姿勢保持了良久,攝于老帥的威懾力,幾名年輕的將軍大氣都不敢出。
帳內的氣氛異常沉悶。
一刻鐘后。
先軫依然保持著那種深思狀態,他的思緒似乎跑到了九霄云外。這在以前絕無僅有,尤其在最重要的戰前布置軍務上,先軫總是既縝密又慎重。
眾將不敢說話,擾亂了主將的思緒按軍法那是要挨板子的。
大家以目光交流,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覷,最后目光一齊落到了先且居身上。
先且居是先軫的愛子,面子大,即使出頭大概率不至于受到什么懲罰,而且他繼承了乃父之風,為人剛正,兵法深得先軫真傳,儼然成了這群年輕將軍們的主心骨。
先且居明白眾人的意思,搖頭苦笑,大著膽子走到案前,按照軍中的稱呼輕咳了一聲小聲叫道:“元帥,元帥……”
“什么事?”聽到呼叫聲,先軫從沉思中回過神來。
“元帥,大家都到齊了,這一仗……如何打?”先且居試探著問道。
“哦!”先軫應了一聲,身子正起,恢復了以往的不怒自威。
“眾將聽令!”
“是!”眾將齊聲應道。心中暗道,這才是我們德高望重的大晉元帥應有的氣勢啊……
“箕城之東有一個名叫大谷的地方,谷中寬闊,正合適車戰。而大谷旁邊多樹木,可以設置伏兵?!?
其實先軫已經經過了周密的分析,一個作戰計劃早就在他心里謀劃成形。充分借助一切有利的地形是他一貫的作戰風格,他分析得透徹,戰場上的一草一木仿佛就在眼前。
“先且居,你為先鋒與翟軍交戰,佯敗,將敵軍引入谷中?!毕容F開始部署。
“欒盾、卻缺,你二人分兵左右埋伏,待先且居入谷便伏兵齊起,擒捉翟主!”
“狐射姑、狐鞫居,你二人引兵接應,以防翟兵馳救?!?
“諸位將軍,還有什么疑問嗎?”最后,先軫意味深長地掃視了一眼這些年輕的面孔。
“沒有!”眾人挺起胸膛異口同聲。
沒有人敢置疑,也不想去置疑。城濮之戰,淆之戰,一場場輝煌的勝利,先軫這個名字在這幫后生小輩的眼里就是不敗的代名詞。
但眾人隱隱感覺大元帥雖然指揮若定,總覺得哪里不對勁,至于哪里不對,可是又說不上來。
……
如同先軫領導的其它戰役一樣,這一戰也在他的算計之中。
次日一早,兩軍擺開陣勢。
翟主白部胡并不知道晉軍已經給他設下了圈套,對一個崇尚狼圖騰的國家和種族來講,強力的拳頭和彪悍的英勇已經足夠了。
“何人出戰?”白部胡知道晉軍不好對付,親自披掛上陣索戰,也表現出了對大晉軍足夠的重視。
“我來!”先且居一馬當先沖了出來。
他手中長戟上下翻飛,與白部胡廝殺數合,便按計劃引車而退。
白部胡暗暗不屑,這個先且居雖有先軫之勇,畢竟是毛頭小子一個,沒有見過什么大陣仗。
“追!”他不知是計,長刀一揮,駕馭著戰車帶領百余騎人馬奮勇追擊,不多時深入大谷。
咦,先且居怎么突然停下了?
從對方古怪的笑容來看,白部胡隱隱覺得有些不妥。
難道……
正迷惑時,耳聽兩邊密林中炮聲四起,早就埋伏好的兩支伏兵一左一右殺出,將孤軍深入的翟軍困在谷中。
壞了,中了晉軍的詭計!
白部胡吃了一驚。
“草原上的勇士們,跟我殺出去!”短暫的驚愣后,白部胡血液中的天生狼性顯現出來,一聲暴喝,率領著將士抖摟精神左沖右突,向谷外殺去。
在晉軍的圍殺下,片刻后百余人馬已經所剩無幾,晉兵也是傷亡無數。
自負神勇的白部胡名不虛傳,極其兇悍,刀光過處晉軍紛紛倒下,竟然無人能擋。
當跟在身邊的最后一名士兵倒下時,遍體鱗傷的他卻殺出了重圍。
眼見將至谷口,只差幾十丈就要沖出谷外,谷口處一側殺出一員白袍小將,是新拜的下軍大夫卻缺。
郤缺既不搭話也不做停留,彎弓搭箭。
“嗖――”
耳聽一聲弓弦聲響,一箭穿空而來。
白部胡奔跑正急,還時不時地回頭看,這一箭冷不防而來正中他的面門,箭透腦后,翻身落馬登時身亡。
卻缺搶上前來,認得是翟主,便割下首級回營獻功。
晉軍中軍營內。
“報元帥,郤缺將軍擊殺白部胡!”軍士報道。
先軫的嘴唇哆嗦了幾下,忽然皓首向天哈哈大笑,連聲道:“晉侯有福啊!晉侯有福啊!”
“拿紙筆來?!?
片刻后他向軍士索要了紙筆,奮筆疾書,一道表章一揮而就。
……
此時谷中的一處高地上。
王詡席地而坐。
算準了行程,在先軫兵出絳都的同時他也啟程,正好趕上晉翟交戰。
此行的目的除了有一些后事要做之外,主要是打算在先軫臨終前見上一面,哪怕是遠遠看到也行。
此刻透過先軫的目光,王詡看到他的每一筆力透紙背,分明寫的是:“臣自知對國君無禮,國君非但不殺反而重用,幸虧此戰取勝。臣若回國不受賞,是有功而不賞;若歸而受賞,是無禮也可論功。有功不賞,何以顯功?無禮論功,何以懲罪?功罪混亂,何以為國?臣將馳入翟軍,假手翟人代君懲罰!臣子先且居素有謀略,可代我職!”
有功不賞,何以顯功?無禮論功,何以懲罪?功罪混亂,何以為國?
一連三問,句句泣血!
拳拳之心昭然其上!
王詡只知結局,至于過程不是特別清楚,此時一看不禁心如刀割,老淚縱橫。
事到如今,先軫的求死之心已難更改。他從鬼谷子那里學到了那么多神乎其神的兵法韜略,唯一沒有學到鬼谷子的處事哲學。
當你改變不了什么時,你要學會適應它。
……
寫完了表章,交待完了后事,去意已決的他也不告知諸將,只帶領幾名心腹老兵徑直乘著一輛戰車馳出了大營。
不多時,幾人來到翟軍陣前。
老將軍抬頭仰望天空,天空陰霾,烏云翻滾。
“老兄弟們,為我掠陣!”他從一名老兵手中接過了一面晉軍軍旗,目光炯炯。
“元帥,我們一起去,陪你一起殺敵!”幾名陪伴了數年,一起出生入死的老兵立刻揣摩出了先軫的用意,帶著哭腔道。
“不必,我一人足矣!”先軫擺了擺手。
軍人以服從為天職,老兵們多想和愛兵如子的主公一起發起最后一次沖鋒,哪怕拋頭顱,灑熱血??墒撬麄円仓?,軍令如山,元帥的命令不能違抗。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不由自主的,老兵們一齊唱起了這首慷慨激昂的《無衣》,唱著唱著,已是淚流滿面。
伴隨著高亢悲壯的戰歌聲,先軫緩緩回頭,深情地看了一眼晉國廣袤的土地,目光中閃過了一絲留戀,隨之一閃而沒。
“殺!”他一聲大喝,左手執晉旗一人一騎沖向了敵陣。
晉軍旗幟忽啦啦作響。
這一刻,他仿佛化作了沖入大氣層的那一顆最璀璨奪目的流星,無所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