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葬禮
- 顧先生與聞小姐
- 三寸秋
- 3017字
- 2019-07-01 21:37:30
背叛是生命永恒的主題,伴思考而生,隨心跳而盛。只要尚在人世存活,痛苦、怨恨、質疑等諸多情緒便如一群群螞蟻,啃噬著被背叛者脆弱的神經。
最終,將被背叛者對人世的信任與留戀消磨殆盡,如同臨秋的花蕾,厭棄寒霜的催逼而零落而下,回歸塵土,平增哀嘆。這哀嘆來自生者,而死者則追逐解脫。
聞樺再次想起謝夢的臉,光潔漂亮,卻永遠掛著幾分遠離世俗的清冷。謝夢常常自詡非常人,同學、好友也認可她并不世俗的個性。可是讓人想不到的是,不世俗的她居然選擇了一種最世俗的死法——自殺。
她喝了許多酒,又在半醉半醒的狀態下寫下了遺書,內容不多,交代了遺產的歸屬之余只寫下了一句話:浮世如夢,恨不早亡。
這句話讓聞樺心中震顫,這該是怎樣的絕望才能發出如此感慨啊!抑或是她看透了才了然而去嗎?
白冉見聞樺一路沉默,便開解說:“樺樺,你也別太難過了,謝夢選擇‘離開’,對她本身而言,或許是一種解脫。”
聞樺不語,心中卻有些認可白冉的說法。她們三個是大學同學,彼此熟悉,只是白冉與謝夢的關系不如她與謝夢親近。這或與她和謝夢的性子有幾分相近有關。
她還記得剛剛進入大學時的場景,謝夢與人群疏離,從不主動開口說話,有人說其高傲,也有人說其孤僻。聞樺的狀態與之相似。這兩個相似的人,后來卻成了好友,最起碼聞樺是謝夢在大學期間唯一的好友——雖然在聞樺看來依舊有些疏遠。
謝夢的葬禮簡陋而缺乏哀痛,最起碼聞樺與白冉未從謝夢家人的臉上看到對亡者的悲慟。
“哎,希望謝夢不要看到這一幕才好!”白冉慨嘆的話鉆進聞樺的耳朵,將她的心刺激得生疼。
在聞樺的印象里,謝夢是一個情感淡薄的人,不知她是有意如此,還是天生就缺乏對人的親近與熱情。正是因為這樣的性格,讓她與同學們格格不入。只是她沒想到,謝夢家人與她的關系也如此疏遠,甚至于她的死也未能在家人的心中激起哀慟的漣漪。
謝夢的父母在她七歲的時候就已亡故,是姑姑撫養她長大的,前些年也已經去世,在世的親人只有兩個哥哥。
謝夢的兄長與嫂子們在靈堂還禮,說著寒暄的客套話,機械地重復著單調的動作。前來吊唁的人,也無非送上一枝花,說一句“節哀順變”。
如果謝夢的靈魂還游蕩在此間,或許會順帶著厭惡這死亡的儀式感,覺得缺乏落葉死亡的順其自然。
聞樺與白冉吊唁結束后,便遠遠地坐在椅子上,遙望著謝夢那張只有黑與白兩種顏色的照片,那照片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清冷,還夾雜著對眾生的嘲弄。
“樺樺,你說謝夢到另外一個世界后,是不是還會帶著沒有色彩的表情活著?”
沒有色彩!
沒錯,這就是謝夢生命最真實的寫照。聞樺在心中嘆息,可是隨之而來的又是一陣否定。謝夢的生活單調不假,可是在她看來還是豐富多彩的。畢業之后,謝夢便就職于一家外企,薪資豐厚,讓她衣食無憂,更有充足的金錢儲備游歷世界各地。除此之外,謝夢一改大學期間生人勿進的冷漠,居然主動追求一個長她三歲的男人,雖然最終以失敗告終,可是她卻由此打開了緊鎖的情感大門,開始不斷地交往男性朋友。
可是這或許也是謝夢選擇死亡的潘多拉之盒,開啟盒子后,放出了蠱惑心智的惡魔。謝夢最后一場愛情,以對方的背叛告終。
在對方隱瞞婚姻狀況的情況下,謝夢與一位有婦之夫走在了一起。當知曉真相后,她以死表達了對背叛與謊言的抗爭。
吊唁的人陸陸續續走遠,天空上遮蔽的烏云已然散開,卻一反常態地開始下雨,淅淅瀝瀝地滴落在地面上,四濺開來。恍惚間,聞樺隱約看到了謝夢遺照中的神情有了幾許欣慰。
雨傘如同花骨朵一般,在雨中綻放,色彩各異,與黑白構成的肅穆的葬禮格格不入。于彩色之中,兩把黑色的雨傘卻讓聞樺格外注意。它們逆著離去的傘潮漸漸接近靈堂。
“認識?”白冉注意到了聞樺的異樣,詢問道。
聞樺搖搖頭,回道:“不認識,只是覺得有點特別。”
白冉屈膝,目光向兩把黑傘下的擎傘人看去,穿著黑色西裝,一個神色肅穆,一個神色輕佻。都很英俊。
“是特別帥?”白冉的話里有幾分調侃,自從聞樺畢業后就與戀愛絕緣,將一個個追求者擋在門外,也將自己封印在門內,對伊甸園的那枚蘋果畏之如虎,對她這個引誘之蛇也不假辭色。不過以好友的身份而言,她不能放任聞樺對愛情敬而遠之,所以珍惜每一個機會為其牽線搭橋。
“別開玩笑了,”聞樺點了下白冉的頭,“我們送完她最后一程,也該走了。”
白冉點點頭,二人便起身離開,可是剛剛走出不遠,便聽到身后傳來吵嚷之聲。
“姓顧的,你還敢來,要不是你,夢夢也不會死,你給我滾出去……”說話的是謝夢的二哥,毫不掩飾他的憤怒。
謝夢的大哥卻很隱忍,將老二攔住,語言雖然可知,卻依舊對那兩個人下了逐客令。
白冉小聲說道:“這就是騙謝夢的那個有婦之夫?他膽子也太大了。看起來人模狗樣的,沒想到是個斯文敗類。”
聞樺搖搖頭,心中對謝夢的死充滿惋惜。二人無意聽謝夢家人與來人的爭執,便快速離開了。
白冉追著聞樺來到她的住處,便賴下不肯走了。聞樺雖然嘴上說著嫌棄她的話,可是心中卻樂得她住下,白冉的存在能夠舒緩她對謝夢死亡的哀痛。況且這些年白冉經常在這住,她已經習以為常了。
“想吃什么?”聞樺問道,白冉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吃貨,對美食有著一種天生的執念,在佛家里可以稱之為“妄”。她曾經為了吃正宗的肉夾饃,居然親自飛了一趟潼關,吃過后又立馬飛了回來。
不過讓聞樺意外的是,白冉居然沒有吵嚷著那些菜名,而是若有所思地回她:“今天本小姐大發慈悲,就不讓你下廚了。咱們今天玩點野的,我們去酒吧轉轉!”
聞樺猶豫了片刻,方才笑著點頭說好。可是落在白冉耳中,卻讓她有了瞬間的錯愕。在她的印象中,聞樺的生活有些老人化的傾向,喜歡安靜,偏于獨處。類似酒吧、ktv之類的活動場所,她向來避而遠之,上學時如此,現如今依舊如此。
“有點不像你嘛!”白冉從沙發上支撐起來,拖拉著拖鞋跑向衣帽間,嘴里卻不閑著,“以往邀請你去酒吧,你向來都是拒絕的,害我還以為你已經老人化到不可救藥的地步了。如今看來,還有緩和的余地嘛!”
聞樺一邊換衣一邊說道:“你怎么定義‘老人化’?”
白冉對聞樺這種一本正經的態度已經習以為常,說道:“最起碼你如此一本正經的問這個問題就是‘老人化’的一個特征了,也就是凡事認真。至于其他特征嘛,聽廣播、曬太陽、缺少年輕人的娛樂活動,喜歡讀書、旅游,還有大部分人厭惡的烹飪。從你身上,偶爾能看到我媽的影子。”
聞樺哭笑不得。白冉說的內容一樣不差,均是她甘之如飴的生活習慣,或許與現代年輕人的習慣格格不入,如此說來老人化還是不錯的事。
窗外依舊淅淅瀝瀝地下著小雨,太陽躲在烏云里西斜,從崗位上解放的人們行色匆匆地穿梭在街道上。而她們則從鋼鐵壁壘中擎傘走進雨中,雨絲如同錘擊的鋼線擊打在傘面之上,發出噠噠的聲響。好像高級音響輸出的旋律,掠過心弦上,仿佛自然的演奏。
聞樺住處附近有一家酒吧,叫“桐凰月色”,步行不足一公里便可抵達。
酒吧中人不多,因此喧鬧感不強,即便是音樂也以舒緩為主,與外面細雨綿綢的氛圍相得益彰。
“喝點酒怎么樣?”雖然從謝夢的葬禮上回來后聞樺一直表現得很正常,可白冉還是從她的神態上捕捉到了失落。都說一醉解千愁,也許讓她醉一場能夠幫助她走出謝夢死亡的影響。
“我怕喝醉啊,”聞樺嘴上說著拒絕,可目光卻已在打量柜臺上的各色酒品了,“這地方魚龍混雜的,萬一喝醉了會吃虧的。”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酒量,”白冉伸手掐了下聞樺的腰,“有一次大學聚餐,男生使壞灌女生酒,多虧了你把他們都喝倒,不然我們就出糗出大了。”
“我可是很多年沒喝過酒了,你也不怕我一醉不醒啊?”
“酒量這東西應該不會因為生疏而倒退吧?”白冉拉著聞樺坐下,同時示意服務生上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