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子塵掙扎著爬上了河灘，臉龐沉重地壓在泥沙上，皮膚上到處都是生刺的痛覺。

他休息了片刻，微瞇的眼皮外，已能看到毒霧的盡頭，正是一片光亮。

快要到安全區了。

他估算著距離，大概還有十米左右，就算現在力量耗盡，只能用爬…應該也能爬得到。

梨子塵伸出了右手。

黑暗中，丁點的光芒打在他的額間，寂寞可怖的環境中，讓他一陣恍然。

……

許多年前，刺耳的下課鈴聲響徹了整個校園。

梨子塵背著深夜的星光灑滿，從自習室中走了出來。

天朝的學子，每個人都習慣了用夜間的生命彌補白晝的不足。從校園里出來，每天都已至深夜。

沉重的書包壓迫著他的骨骼，使梨子塵只能低著頭走路，繁茂的星光下，只有自己的影子陪伴著自己，孤獨地沿著河堤，往家門走去。

他忽然停下了腳步。

同學們三五成群的笑聲，夾雜在風中，微弱地送到自己的耳中，似乎很遠。

尚是少年的梨子塵抬起頭，看著靜謐的月光，忽然耳邊傳來一陣輕靈的笑聲。

“梨，你在這呀？”

梨子塵霍然回頭。

……

梨子塵打了個機靈，猛然回頭。

他剛剛爬出一米的時候，就感到腿部一片冰冷。

一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扭曲面龐，正跟在后方，抱著自己的腳踝，死死不撒手。

鬼魂全身慘灰，枯枝一樣的指甲用勁掐在梨子塵的肉中，眸中全是僵硬的死白。

“滾開??！”

梨子塵喊道，另一條沒被限制住的腿抬起，直接踩在了鬼魂的臉上。

……

“走開啊，我說了不用！”

太虛山旁的小山村，又過了風調雨順的一年，交完仙稅的農家夫婦數了數家中的余糧，喜氣洋洋地從村口找了媒婆，準備給梨子塵談個媳婦。

可梨子塵一聽就揮手拒絕，不理老父親氣得發青的臉色，直接沖出了家門。

“哥，你干嘛惹爹娘生氣啊?！?

原本躲在旁邊的李紫嫣，現在才敢走出來，對梨子塵吞吞吐吐地說道。

“哈哈，你哥身子壯著呢，再晚幾年成親也沒關系?！崩孀訅m笑著，示意沒事，一邊摸著李紫嫣的腦袋，“你今年都十五了，以后每過一歲就老一歲哦，趁今年收成不錯，給你置辦點好的嫁妝，找個好人家吧！”

“別摸我頭發，你手臟！”

李紫嫣氣鼓鼓地移開他的手，似乎因為羞惱的，臉都變得通紅，低聲道：“其實，我晚點嫁人也無所謂的…”

……

“…剛才那是什么？”

梨子塵一怔，腦海里突然浮現出許多莫名的信息，就像是些碎片一樣，根本連不到一起，可細細地感知一下，卻仿佛是親身經歷過一樣，歷歷在目。

他猛然反應過來，腳上加力，把鬼魂徹底踢開，反身繼續往安全區爬去。

只剩下八米了！

……

“明天考試完，你有空嗎？”

梨子塵心不在焉地說著。

夏天的太陽是毒辣的，無數的蟲獸躲在陰涼的角落里不住鳴叫，讓梨子塵更加心浮氣躁。

在他的對面，一個女生穿著校服，皺著眉頭，用手拿著吸管，將另一只手上拿著的飲料里的冰塊砸開，然后抬頭：“??？”

“我說，明天考試完…”

梨子塵只得硬著頭皮，重復了一句。

“哦，明天考完，我過生日呢，朋友們都要去我家?！迸S口答道。

“哦……”

“所以呀，明天晚上，你也會一起來吧？”

……

梨子塵的指甲都被泥土刺得鮮血淋漓，但還是貪婪地向前爬著。

七米！

六米！

五米！

身后的那只鬼，好像一直都沒有追上來？

…

天上下著微雨。

家里掛滿了白絹，一片素白的氣息。

兩位老人家癱倒在地上，早已哭成了淚人。

梨子塵躺在床上，只覺得一點力氣都沒有了，眼皮死死地閉著，無論如何掙扎，都掙脫不開。

玄界，人道大興，但偏遠的山村，朦朧的雨夜，還是有可能會出現妖獸入侵。

當時眾人回家時，在路口發現了那只妖獸，梨子塵果斷一手推在李紫嫣身上，讓她先跑。

所以，現在…他要死了么？

不…我要死了么？

一只驚慌失措的小手，握住了梨子塵。

但梨子塵已沒法握回去了。

“可我…真的不想死啊…”

“我，不，想，死，啊…”

……

梨子塵似乎意識到了什么，頭略微一偏，就看到那張與自己相仿的面孔，正零距離般的貼在自己的背上。那雙瞳孔都翻到頂端，只留下大片白色的眼珠子，正好與自己對視著！

“??！”

鬼魂抱緊了梨子塵，仿佛要吃掉這具軀殼一樣，兩個人影在地上攪動著，竟是無法再前進一步了。

……

那天，梨子塵又見到了那個女人。

十年不見，他差點沒認出來。

她剛從一輛豪車上走下來，豐腴的長腿上踩著黑色的高跟涼鞋，玉色盡顯。

在看見梨子塵的瞬間，她明顯愣了愣，但還是扶住了臉上的墨鏡，搖曳著腰身，徑直走過了梨子塵，牽上了一個男子的手。

……

梨子塵不知從哪里生出的力氣，硬是將鬼魂壓在身下，然后往前躍了一步。

四米！

可隨之，他的手肘，膝蓋，皆是一涼，那只鬼居然還有著變幻形狀的能力，就這般把梨子塵給捆住了。

鬼的牙齒咯咯咯上下抖動著，仿佛在冷笑那樣，貼近了梨子塵的臉。

你根本沒有活下去的必要性。

沒有人期盼著你一定要活下去。

為什么要掙扎呢？

“??！”

就在那一瞬間，梨子塵猛地張開口，咬在了鬼魂的鼻梁上。

“我為什么要活下去？”

鬼魂慘嚎一聲，疼得放開了束縛。

“就是因為…你們沒有一個人，想讓我活下去…”

“憑什么，你們覺得我的存在礙事，我就得去死？”

梨子塵一拳打在鬼魂的臉上，將它擊飛出去，趁機繼續爬去。

“…就算是單純地活著，膈應著你們，我也要孤獨地活下去…”

鬼魂反應過來，再度抓住了梨子塵的腿。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三米！

鬼魂絕望地慘叫著，似乎無法阻止梨子塵了。

二米！

腐爛冰冷的手，終于松開了。

梨子塵的指尖，幾乎可以感受到毒霧外溫暖的陽光。

我活下來了！

一米！

霎時間，思月詭秘的笑臉出現在他面前。

周圍，密密麻麻的鬼影顫抖著圍了過來。

它們，已經等候多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