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皮爾特沃夫,與祖安相同的青銅柵格街道,卻在太陽的照耀下散發出不一樣的色彩,蒸汽從工坊的煙囪升起,攏上一層霧氣后,整個城市都是淺色的黃,那是稀釋過后的太陽顏色。
難怪,比起祖安陰沉沉的腐爛幽綠,人們還是更偏愛皮爾特沃夫這黃燦燦的金錢色。
只是——
“怎么樣?”布袍之中露出一雙膽怯的小眼睛。
面前衣裝革履的男子腆著肚子,微微搖頭:“怕是不行,先生,城主近日謝絕見客。”
“你沒給他們說——”
“說了。”男子嘆了口氣,“你也知道,最近風聲很緊。”
布袍之中伸出一雙白手套,撐起他的小下巴:“看來還有不少反對勢力。”
“嗯。”男子解下繃緊的上衣,掛在了房間的衣物架上,機械管家早備好了茶,正在恭候著,而面前的客人,是多年難遇的知己。
“那群家伙不懂的利害。”男子喝了口茶,再度發聲,“不過你可千萬別著急,城主既然答應了你們,就會說話算話。”
“還有些具體條件得談。”
“我懂,但現在的情況你也明白,大家都是在委曲求全,誰也不敢虧待誰。”
“虧待?”布袍下的小眼睛突然彎彎如笑,“你們皮爾特沃夫人就是享福太久,該吃點苦了——”
“你——該不會是下面的那位大人?”
“嗯,他的報酬是最豐厚的。”
“有什么需要我準備的嗎?”
“一架鋼琴,一套燕尾服,一只——一只,算了,普,就由你來充當我的助手吧,那些機器人可不好使。”
“我的榮幸,藝術家。”
(二)
普是誰?這個疑惑不必久留。
普是商人的領袖,比起發明家和思想家組成的文派,警察和侍衛長組成的武派,商人們夾雜在文武之間,對于皮爾特沃夫的未來十分茫然,茫然之下,就是難以抉擇。
對于商人來說,總是利益當先,但在戰爭將起的時刻,誰也不知道勝利的天平會倒向哪一方,令人垂涎的條件往往都是空頭支票,普深知這一點,這已經是他第五次逃離毫無意義的會議了。
城主塔——青上面的會議總是太過繁雜,那些個老古董引經據典,都扯到了瓦羅蘭上古時代,掌握實權的武斗派自然主戰,卓越的科技力量是時候展示在瓦羅蘭了——真是愚蠢的決定,作為專注科技的國度,毫無神明仰仗,也就能呈匹夫之勇,在這一片神明主導的大陸,力量沒有窮其根本前絕對不能展露。
至于文派,主張投誠,徹底把自己的命運交給諾克薩斯和恕瑞瑪帝國,太軟弱,皮爾特沃夫力壓下面的祖安前年,就憑的是一口不屈之氣,若是失了與天斗的勇氣,又何談攀登科技之巔,世界之源?
沒有實權的商人只能在夾縫中求生,作為溝通皮爾特沃夫和外界之人,他們不可或缺,也無關緊要。城主大人也沒有追究他逃會之責。
普從心底感謝新一任的青鋼影城主大人,脫身于那樣的家族,卻又有那樣的勇氣——都是過去,無關緊要。普堅信城主會做出最好的選擇,自己無需操心。
就這樣,他選擇流連在勾欄瓦巷,皮爾特沃夫的繁榮之下,亦有深韻。
青磚細瓷舊城區,弘樂曼舞一歌樓。
那燈紅暗樓里,就是另一個世界,一個只屬于他們的世界,普不過是拿了張入場券——沾某位大人的福。
(三)
紅樓里頗為考究,桌椅屏風是德瑪西亞名家雕刻,花果酒釀取自艾歐尼亞密林,侍女們個個賽天仙,衣著打扮一看就是富麗堂皇——時尚的諾克薩斯新禮服,裙裾擺短大腿根,露肩露手不露火候,若要是深追起來,定和那位勢力滔天的蒼白妖姬大人脫不開干系。不得不說,大人的品味就是好。
普贊嘆著走進正廳,稀拉的客人被侍女圍裹,舞臺上的歌姬正在低吟淺唱,是陌生的曲子,想必是恕瑞瑪那兒的曲子,最近許多人逃來,那歌姬的暗黃色肌膚也印證了普的猜想。
沒有侍女搭理普,普也沒有搭理任何侍女,他早知這里認熟不認生,他是來聽曲子的。
曲子,對,沒錯,世界各地的曲子,這里的歌姬每日一換,都是難得一見的歌喉,即使價格高昂,普也要買回家欣賞,錢財都是些死物,哪有這美妙的歌兒有用——普成為商人領袖,毫無顧忌地賺錢以及大人物們的信任,正是基于他“歌呆”的美名。
(四)
普第一次見到燼,是在皮爾特沃夫難得的陰雨天。
燼走入城,第一次無人關注他奇異的裝扮,他東瞅瞅西看看,街上的行人對他熟視無睹——皮爾特沃夫是個忙碌的城市,人們腳步匆匆,目光如炬明亮,都不看眼前只看遠方,作為名副其實的科技之都,能留在這里的人們都是天資姣姣之輩。自詡為時代精英的皮爾特沃夫人,向來不關注外來游客的奇裝異服,對于他們來說,生活的目的,只有進步,而進步,用進步塔塔主大發明家的話來說,
“進步,就要無時無刻的思考,并且足夠專注。”
當然,燼不知道這一切,他感到嘲弄,感到周圍目光的諷刺,他在自作多情,他一直都這樣,一直都妄圖吸引別人的注意力,從他小時候到現在,他還沒明白——其實這沒有必要。
他奏樂,就像他從前在馬戲團干的活兒一樣,奏樂,用任何一種樂器,包括——噓!我們只需要聆聽。
美妙的樂曲開始了。
笛音,槍火,尖叫,恐懼,歡笑,眼淚,槍火,沉默,笛音,琴聲,馬頭琴聲,琵琶琴聲,小豎琴聲,大豎琴聲,爆炸聲。
普正好聽見了這首曲子,他帶著歌姬走出暗樓,來到了這家琴店——他本是要替歌姬買一把琴的,歌姬們都喜歡琴,有人說琴是歌曲最好的伴侶,普深信不疑,直到他看見琴店火光里的燼,一個四肢修長,眼神憂郁的男子,白面具遮擋不了他的靈魂,同樣,錯落有致的爆炸聲揭露了他與眾不同的歌喉。
普知道,這個人懂音樂。
沐浴爆炸的灰燼,燼擦拭掉臉上的血痕,看見櫥窗外頭那個西裝男子,還有一旁的瘦黃歌姬,他知道,皮爾特沃夫不再無聊。
他嘴唇微動:“想要再聽一曲嗎?”
普點頭。
(五)
新聞播報:今日下午五時,舊城區南街琴店發生爆炸,爆炸范圍四十五米,尚無一人幸存,爆炸起因不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