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往事在阿衡看來猶如飄渺的煙火，回憶起來不過微微一笑，心中不起半點波瀾。
城門外到處是流民，本有些寬敞的城門處被擠得滿滿當當，或疏或密地坐了滿地。有方才呱呱落地的嬰孩，也有大著肚子行步艱難的孕婦，還有頭發蒼蒼的老人，無一不是面色蠟黃滿面風霜。
有的生了病，躺地上呻吟。阿衡跟在蘇雪久身后轉了一圈，入眼處皆是愁苦，皆讓人唏噓，若她是個普通的十七八歲小姑娘，定會垂淚感懷吧。可阿衡不是。
蘇雪久邊走還邊給阿衡解釋所見，他畢竟早來此處幾日，對這些流民頗為熟悉。
阿衡眨著眼睛好奇問：“蘇家表哥，你說著玉霞城有多大？”
“這……”這可把蘇大才子給問住了，地志上說玉霞城東接滄洛城，西帶玉霞關，方圓數百里……：“應是很大！”
阿衡又問：“蘇家哥哥，你看流民有上萬之眾，城內可有這么多屋子讓流民們遮風擋雨？”
阿衡的第二個問題又把蘇大才子給問住了。
蘇雪久一心想讓流民入城，就想著入了城有房屋，能遮風擋雨，從未想過哪里來的這么多房屋可讓流民避雨。流民們入了城依舊幕天席地，與在城外并無分別。
思及阿衡的問題，蘇雪久陷入沉思：流民即便入了城也不能解了燃眉之急，這該如何是好……
未及他想出法子，就聽阿衡甜美的聲音響起：“你看城外北邊正是一片杉木林，南邊是一片新收的水稻。若我是流民，我定會入林中砍了些杉木搭個棚子，蓋上些禾草，遮風是不能了，但擋雨還是有些用處的，再說了，如今秋初還有些暑氣，這風也毫無力道，棚子四面透風還涼快。”
蘇雪久聽了阿衡的話，眼前一亮，可還是有些猶豫：“這么多流民，得撘很多大棚子才行，許是明日里就會落雨怕是來不及了。”
阿衡輕哼：“我看我家馬奴給馬兒撘的棚子，兩人一起兩個多時辰就能撘起個小馬鵬，此處流民這般多，還愁撘不出來？”
阿衡一番話說得蘇雪久茅塞頓開，他滿眼佩服地朝阿衡行了一禮：“多謝阿衡姑娘提點。”心中很詫異阿衡的機智，面上卻不顯半分。
阿衡耳聰目明自是知他心中所想，不免嘴角上揚頗為得意：工部那幾個老古板遞上的折子她可是一本沒落下，那些圖紙也是細細看過的，碰到不清楚的地方還時常找工部的人到御書房答疑解惑。
正在這時，前頭迎來兩對年輕男女。
為首的那名女子約莫十六七歲，長得白凈漂亮，一身鵝黃的衣裙恰到好處地將她的身段包裹得玲瓏有致，外頭一件煙青色的薄紗籠罩，給他白皙的臉蛋多了幾分脫俗之感，她腰間別了一個和蘇雪久一樣的玉佩。
不用猜也知道這是蘇家人。她身后跟著一個差不大的白衫女子，看那打扮應是她的侍女。她們身后是兩個侍衛打扮的勁裝男子。
那女子一看到蘇雪久就興奮地叫道：“二哥你去哪了，這般久。”原來是尋人的啊。
蘇雪久語氣中帶著點淡淡的寵溺：“會會朋友，此處龍蛇混雜，你女孩子家的不要到處亂跑。”
“誰說女孩就不能出來轉。”那女子指了指阿衡，挑眉道：“你看，這位姐姐不也出來了。咦。這位姐姐好生俊俏，是誰啊？”
阿衡眉眼一彎，笑道：“表妹你不認得我也是正常，我是你二哥新認的表妹！”這話說得紅不紅心不跳的。
侍衛在旁邊暗搓搓地嘆氣：他們家公主又要捉弄人了……
蘇雪久不自在地輕咳一聲，只得和阿衡介紹：“這是我嫡妹蘇雪娥，在家中排行第五。”
完事了正要琢磨著如何與自己的妹妹介紹阿衡，還未來得及出口，就被蘇雪娥搶了話：“表妹？我怎不知道我們蘇家還有個表妹……”
阿衡眉眼彎彎一笑：“表妹你還小，不知也正常，你二哥知道就行了。”說著還故意含情脈脈地看了蘇雪久一眼。
蘇雪久也看她：這是什么眼神……
這一來一回落在蘇雪娥眼里就成了眉來眼去。
這還得了，她心目中的未來二嫂可是范碧云，這哪跑出的野孩子，還一身粗布荊釵的窮酸相。
若是讓三茗她們知道她這般形容自個公主殿下，非噴她個狗血淋頭：瞎了你的狗眼，我家公主即便穿粗布帶荊釵也是一身貴氣！
蘇家小姐也是個心直口快的，直接就嚷了出來：“你們……你們……二哥，碧云姐是父母親認定的兒媳婦，也是我認定的二嫂，你們這般置碧云姐于何地？”
這話說得字正腔圓，擲地有聲！不知道的還當真以為妹妹捉了哥哥的奸。
臨出門前，碧云姐可是叮囑過她的，讓她幫忙看緊了哥哥，別讓別的女人有機可乘，她還豪情萬丈地在碧云姐面前立了軍令狀說定不辱使命。
可一路來二哥都沒和哪個女子有過接觸，她憋了一肚子的功力沒處可發，好不容易逮住一個，可得鉚足了勁兒發難！
阿衡被這蘇小姐的心直口快驚得哭笑不得，心中直嘆氣，就這么個拎不清的性子，蘇雪久也敢帶出門四處逛蕩？就不怕處處碰壁得罪人啊？
自己和蘇雪久可什么都不是，她就腦補出哥哥的一段艷事？
再說了，即使自己和她二哥有什么，也不是她這個妹妹可置喘的？且還是當眾置喘，嘖嘖，人生中有個豬妹妹確實是件哀事？
阿衡心中腹誹，面上卻笑開了：“碧云姐？哪個碧云姐，她與你二哥可是定了婚或是成了親？”
阿衡這些日子在馬車內坐著實在無趣，好不容易找個樂子，實在不愿放過，繼續和小姑娘掰。
“這……倒是沒有，可我們家人都知道她就是我未來二嫂！”蘇家小姑娘有些氣惱自己口快了。
“住口！”蘇雪久突然大聲呵斥她，蘇雪娥想來也是有些怕自己這個二哥的，本還要長篇大論的和阿衡理論，被罵一句就老老實實地閉嘴了。
蘇雪久撫了撫額心，走到蘇雪娥面前，低聲道：“你答應過我出來不得放肆，這些都忘了？”
說著也不等蘇雪娥分辨，直接對她后面的丫鬟道：“小嬋，將小姐帶回馬車，沒我的命令不許出來！”
待蘇雪娥被小嬋帶著離開了，蘇雪久才有些尷尬地對阿衡表示歉意，說自己妹妹從小被家中長輩慣著長大，不懂事，讓阿衡見諒。
阿衡倒是不會與個小女娃計較這些，頗為理解地道：“誰家沒一兩個拖后腿的兄妹啊，你忙去吧！”
蘇雪久被阿衡擠兌得有些無地自容，借故要組織流民們造雨棚就和另外兩個侍衛離開了。
待蘇雪久走后，阿衡才轉過身和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護衛道：“三茗和穆九二人可曾回來了？”
侍衛俯首答：“回來了，在馬車那邊候著。”
阿衡往回走，遠遠地三茗站在馬車旁看到她，就迎了上來，行禮道：“殿下。”
“得了，在外頭也崩管這些虛禮了，說說怎的去了那般久，你看天色都快黑了。”阿衡擺擺手阻止她行禮道。
三茗湊近阿衡小聲笑道：“殿下，咱給你帶回來個人。”
看她一臉得意洋洋又神秘兮兮的模樣，阿衡輕笑：“這是撿到寶了啊？”
“可不是？玉霞城主的愛妾，聽聞城主為了搏紅顏一笑，曾在王府后花園堆起一座山。你說是不是寶貝？”三茗一臉邀功請賞的嘚瑟模樣。
關于這個陳越為愛妾堆山的傳聞阿衡也是有所耳聞的，她自是不信誰真能在院里搭個山，不過是一個賞景的小土坡而已，被世人夸夸其談罷了。
再說，陳越是榮王的兒子，她可不會天真地認為陳越是個多情種，許是為了個好名聲以訛傳訛，不過是當做艷史一笑置之。
如今聽聞三茗將那話本子里的女主角搬到自己面前，頗為新鮮，有些迫不及待地問：“人丟哪了？”
三茗抬頭點了點馬車。
阿衡會意，知道人在馬車里，也不急著去見了，倒是將搭雨棚的事和三茗及穆九說了，還讓穆九和侍衛吩咐下去，將她帶著的那些流民也一道安置妥當。
阿衡又細細問了三茗是如何綁了人來的，可有云六的消息。
三茗二人仗著輕功好，找了處看守松散的地方翻了城墻，入了城方才發現城外雖滿目瘡痍，流民四起，可城內卻是一片安靜祥和之態。
市集的叫賣聲不絕于耳，三茗往深處鉆，竟發現有幾處賣雜耍斗蛐蛐的甚是熱鬧。
情不自禁地給自己公主捏了一把心頭汗：瞧瞧，外頭流民肆虐民不聊生，這邊關玉霞城卻是一派祥和，安居樂業的景象。
看來越國的戰鼓還不夠響亮，絲毫不曾傳入這邊陲玉霞城半分。
三茗和穆九使出了十八般武藝，用盡所能及的本事已經聯絡不到云六半分，那發出的信號猶如石沉大海經不起半點波折。兩人捉摸半響只得潛入城主府邸。
以三茗的意思，最好就是找到城主，然后快刀抹一抹脖子，這桿子什么事兒都沒了。
到底穆九是個穩重的，勸說三茗從長計議，二人還潛伏在城主家后花園里小半個時辰，不想城主沒等到，倒是等來了一個裊裊娜娜的婦人。
那婦人不過二十歲的年紀，生得唇紅齒白，一雙狐貍眼即便是對著下人的時候，也能讓人生出些顧盼生姿的妖嬈念頭。
是問玉霞城主一個血氣方剛又野心勃勃的男子，怎可抵擋這紅顏回眸一盼？
三茗可是和公主一起讀過“城主堆山為紅顏”的話本子的，很是篤定這紅粉知己在城主心中的分量，于是這萬年不動的腦筋難得活絡了一會，覺得擄走這小妾要比擄走玉霞城主更容易也更有用，屆時這小妾人質在手就不怕陳越不就范。
若是運氣好，說不得還能看上一段才子佳人肝腸寸斷，城主沖冠一怒為紅顏的戲碼，定比那話本子精彩萬分，聊以慰藉自家公主那顆八卦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