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慶王確實很想殺阿衡,若是他能動半分的話。
他的眼神開始游移到屏風之后,那里通常會有他的暗衛沒日沒夜地在輪番蹲守,可今日他感覺不到他們的存在。
阿衡嘆了口氣,用稚嫩的聲音嬌嬌弱弱地道:“皇叔,你的暗衛早讓本宮給殺了。”
阿衡說這話的語氣淡淡,就好似在嘮家常,講的是今晚的飯菜好不好吃。
這是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啊,榮慶王手心開始流汗……
他縱橫名利場多年,即便到今日老了,也沒想過自己會輸給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
從下大雨制造山崩,到用獵人引他們入山,再到劫匪襲擊,這一連串的事安排得天衣無縫,連他這樣的老江湖也未曾有過多懷疑。
此等心機,即便是一個大人也未及。
這就是他那個碌碌無為兄弟的女兒。
他向來聰慧,總覺得那個當了皇帝的兄弟不過是占了個出身,在別的地方一無是處,沒一樣能與自己相提并論。
可如今他發現,在生養女兒方面確是甩了他幾條街的。
人一旦年紀大了,時日無多,就會越發想要一個能干的后輩來給自己幫襯,也特別自豪于自己的子孫后輩能成為人上人,可自己最為得意的兒子還被皇帝的女兒給弄死了,他怎能不氣?
他不是輸給了蒼天,最終還是輸給了自己那個慵碌的皇帝,這讓榮慶王難以接受。他看著阿衡氣得噴出了一口鮮血,暈死了過去……
阿衡從別院出來的時候,已是夕陽西下的時辰,此時已是冬末,積雪已全部融化,院子里的樹也開始稀稀疏疏地抽出了些新芽。夕陽似乎也浸了些春日的柔和,讓人心中微暖。
阿衡的心卻有些悲涼,這是她第一次殺人。
以后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無數次。
她知道自己父皇的性子,要保住這個岌岌可危的江山,她或許就是那把最好的利劍。
她也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啊,她記得那日丞相家的小女兒入宮,嬌俏美好,年歲比她還要大些,依偎在母親的懷里撒嬌,還要母親摘御花園里最漂亮的一朵芙蓉給她戴。
她看到芙蓉樹上有一只毛毛蟲,嚇得魂飛魄散,小病了兩日才嬌嬌滴滴的恢復過來。
可笑自己一般大,沒有母親的懷抱可依,父親的御書房里都是一些大道理的書和鋪天蓋地的奏折,還有父皇永遠處理不完的國務。
她揉了揉眉心,嘴角咧開一個自認為心情很好的弧度,踩著落日的余暉消失在路的盡頭。
當日夜里,寂靜的昭陽宮內燭光閃爍,阿衡躺在寢宮之中久久不能入睡。
殿外打更的宮人路過,留下一串長長的梆子聲。
“三更了。”阿衡自言自語。
她慢慢悠悠地起身,隨手搭了一件外衣,穿了木屐往外走。
門外一陣嘈雜之聲。之后就看到初蘭急切跑了進來。
她聲音也很急切:“殿下,榮慶王沒了!”
阿衡平淡地點點頭,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可她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阿衡爹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跑到別院,抱著兄弟的尸身嚎啕大哭。
眾臣子也里三層外三層地圍著刺啦刺啦地掉眼淚。比死了祖宗還傷心幾分。
哭得感天動地之余,有人就開始出主意:“陛下,榮慶王矜矜業業為國為民,咱得追封他啊!”
“對對,你們說得對,追封什么好呢?”他已經是個王了,總不能追個皇帝罷。
眾臣絞盡腦汁,最后覺得榮慶王應由一個郡王升級為一親王,追封為榮王。
皇帝雖然覺得一個親王不足以表達自己對兄弟的孺慕之情,可聊勝于無,就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龍頭。
因此,榮慶王一家風風火火趕往京城,弄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不過是換回來死后追封親王。
阿衡懶懶地斜靠在馬車上回憶經年舊事。心里盤算著要不要直接弄死陳越得了,他們榮慶王一家子都是事兒媽,弄死了省事兒。
“殿下,要不我去弄死那個城主?”三茗幽幽地提議。
不得不說,阿衡身邊這幾個小妮子一身反骨,揣摩起主子的心思來一等一的準。
阿衡輕笑調侃:“女孩兒家的,要斯文,別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的,找不到婆家我這可不留老姑娘。”阿衡說這話臉不紅心不跳的,仿佛自己方才不曾起半分殺念。
三茗撇了撇嘴走出去。邊掀開簾子邊道:“殿下您等著,我去把那城主給逼出來。”
阿衡挑眉:“怎么逼?”
可三茗哪里答她,話未說完人早走遠了。
阿衡無奈扶額,這丫頭她是管不住了。
旁邊的穆九面露焦急,阿衡甩了她一眼刀子,沒好氣道:“不放心就跟著去吧。免得你人在心不在的,本宮看著煩。”
穆九得了令,一臉悅色跟了出去。
這次三茗去得有些久,眼看著日頭西斜,二人還未見蹤影,阿衡百無聊賴地擺弄著眼前的茶壺差杯。
算起來,她與陸懷岳分別已一個多月,一個人的時候真的很想他,想他的好也想他的壞。
無數次阿衡都在想若自己不是公主,自己和陸懷岳會怎樣?可想也沒用,自己怎么可能不是公主。
不過陸懷岳這人也真是磨嘰,都這么多日了怎的還沒追來,他不會瞧上別的姑娘了吧!這些想著阿衡心中又有焦急起來。
正在阿衡患得患失之際,外頭傳來了一陣嘈雜之聲。
外頭有個穆九留下的侍衛進來稟報:“殿下,流民越聚越多,都鬧著要進城,都擠到城門口砸城門。”
阿衡覺得好笑,問:“這些流民莫不是餓昏了頭,那城門可是生鐵鍛造的,豈是這等血肉之軀能撼動的?”
侍衛恭敬回道:“說是這些流民里頭有個叫蘇雪久的,他和大家說明日之后會有幾日的大雨,若是不進城,大伙若是淋幾日雨怕身上熬不過。”
阿衡詫異地站起身,追問:“姓蘇,可是恭陽蘇家子弟?”
侍衛猶豫了半響,道:“這個……屬下倒是未曾查探清楚……”
阿衡扶額,恭陽蘇家乃星術世家,善占卜,觀星象,而觀天象正是他們世家子弟必修之術,若這蘇雪久真乃蘇家子弟,且所言非虛,那這事可就大發了。
城外數千名忍饑挨餓的流民,若是不趁早入城,遭遇幾日暴雨,怕是會引發瘟疫吧。
阿衡想到此處,輕嘆一聲,坐下輕敲車內的小幾面,陷入沉思。
那侍衛也是有眼色的,看阿衡一副深思的模樣也不打擾,恭敬地俯首在旁邊候著。
馬車內寂靜無聲,馬車外的喧囂尤顯突出。
車外有人輕敲車壁,侍衛警惕地問:“何人?”
車外秦煙緊張地道:“這位小姐,聽人說明日會有雨,我們何時能入城,大伙都著急著呢,若是不能入城,被這大雨淋幾日,我們這些老弱病殘的怕是熬不住……”
侍衛掀開車簾,看到秦煙抱著孩子和幾個青壯年站在馬車旁,面露焦急。溫聲道:“我們家小姐機敏聰慧,正在想法子呢,爾等莫要擾了小姐。”
秦煙看到侍衛出來,上前細聲問:“小哥,這可是城主下的令要鎖城,這城主還是皇親國戚呢,小姐她……”能不能應付得了這個城主啊……
侍衛笑道:“皇親國戚?這世上又不只有他陳越是皇親國戚,你們怕什么?”
眾人聽這侍衛敢直呼城主名諱,且還說世上不止他一個皇親國戚,料想這車中的小姐身份定然也尊貴得緊,為了不打擾貴人,說說幾句場面話就離開了。
秦煙等人離開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侍衛就被阿衡叫進了馬車。
等侍衛從馬車內出來,天已黑了個透。
外頭的人看到城門久久沒動靜,更焦急了,有人已開始在城門下破口大罵。有罵郡守不管事的,更多的是罵城主膽小怕事不顧百姓死活的,更甚者有罵朝廷的。
剛開始的時候,城內的官兵并未搭理這幫刁民,可這刁民罵得越來越不堪入耳,什么兄弟娘老子祖宗十八代都被流民們刨出來淋漓盡致地唾罵一地。
城門上的官兵們即便是拿了棉花塞耳朵,也止不住聽了滿耳的污言穢語在褻瀆自家祖宗。
真是叔可忍嬸不可忍,官兵們開始在城樓上呵斥,還威脅說要將這幫刁民拿住查辦。
這幫刁民等的就是這句話,直在城樓下叫囂:“你們這幫龜孫子,你爺爺就在城樓下,下來抓你爺爺啊!”
這幫流民心中門清著呢,就等著他們開城門呢!
城頭的官兵氣不過,甩下幾句話回嘴:“你們這幫刁民,再敢污言穢語造次,全數就地斬殺。”
流民們可不是吃素的,腆著脖子開始給樓上的官兵們下猛藥:“孫子喂,你爺爺的頭在此,下來砍啊!”
“誒唷,你爺爺我脖子癢了,快拿刀來割幾道……”
官兵們氣得牙癢癢,卻也沒法子,城門是不能開的,只得在城頭上敞開喉嚨和下面的流民對罵。
一時之間雙方勢均力敵,對罵了數十個回合,人也換了幾波,戰況卻愈演愈烈。
阿衡的馬車并不隔音,她悠哉悠哉地翹著二郎腿將外邊的罵腔聽了個透,心中直感嘆真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原來罵架也能如此氣勢磅礴,蕩氣回腸。
正當阿衡聽得津津有味的時候,那個離開的侍衛回來了,身后還跟著一個小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