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慶朝的貞元年間，是難得的繁華盛世。

柴米油鹽，布帛米粟價格低廉的讓人難以置信。

全國各州各縣的倉庫里堆滿了可以食用十年乃至更久的糧食。

與之相對的，還有極輕的賦稅，極輕的徭役。

百姓生活富足，人人安居樂業，真正做到了路不拾遺，敞門無盜。

帝都西京橫街九條，豎街十三條，橫亙連綿，圍繞著皇宮。

經濟的繁榮必然帶來文化的融合與鼎盛，所以貞元年間一改前朝閉關鎖國的政策，開放波斯、大食、真臘以及西域十六國的關卡通道，富足的中原朝廷吸引了很多不同國家的商人涌入夏慶，聚集在西京的棋盤街。沿街異域風情甚濃，商肆林立，所販之物皆是夏慶沒有的新奇玩意，更有衣著奇異的舞女沿街跳舞吆喝，光膀子的少年當街表演，口中噴火，以笛馴獅……時不時的掀起一陣震耳欲聾的喝彩。

宴歡雙手環胸，饒有興味的打量著喧鬧的人群。

佩劍被她抱在懷里，不像武器，倒像是一種裝飾品。

少年身姿挺拔，儀表不凡，氣勢奪人，容顏俊美，引得幾個衣著火辣的女子頻繁注目，朝他擠眉弄眼。若不是礙于他身后的佩刀帶劍臉色唬人的隨從，只怕早就撲上來了。

夏慶朝并無宵禁閉市，這棋盤街更有能人異士，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將這長街照的燈火通明，恍如白晝。

兩刻鐘后，宴歡終于穿過擁擠的人群，踏進了僅容兩人并肩而行的狹窄巷道，最后在一扇門漆剝落、露出暗黃木質的宅子面前停住了腳步。

宴歡抬手敲門，而后垂首靜待。

片刻后，從門后露出一張少年的臉。

唇紅齒白，容顏清秀。

正是第一世時被程轍奸污喪命、第二世因程轍之故手握重權、勢傾朝野的少年高獻。

這是程轍的第二世，他修身養性歸束自我，努力將前世被自己毀滅的東西一點一點的修復完整，那茶攤處的一對夫妻已經被程轍帶回程家，命奴仆好勝供養侍奉著，剩下的便是眼前這少年。

程轍命中的死局來的實屬蹊蹺，宴歡已經查探過程家在西京的府邸，并無特殊之處，家中奴仆眾多，卻也都是尋常之人，并不存在影響程轍命數的東西。

而眼前這少年，舉止間、眉眼間，手足間，亦是常人所有之姿態。

高獻拘謹的打量著衣飾華貴仆的宴歡，拱了拱手，疑惑又瑟縮的問道：“不知公子深夜敲門，是為何事？”

宴歡朝著他俯身，含笑道明來意：“吾乃江南程氏子弟，奉命前來招撫高公子。”

夜色中，高獻的瞳孔驟然一縮，看著宴歡，一臉怔然。

事出反常必有妖。

天上哪有這般白白掉餡餅的好事！

“公子說笑了。”高獻垂下眼睫，手指已經扣到了那扇離他最近的門上，言語雖然仍舊客氣，可手上的動作卻一點都不客氣：“高某自問無才無德，當不起公子如此大恩，還望海涵。”

望著眨眼間就緊閉的門扉，宴歡身后的隨從程晗便不由得憤憤不平：“公子徒步而來，禮賢下士，這個小子竟然還敢給公子吃閉門羹……簡直不知所謂！”

宴歡不甚在意：“無妨，明日再來便是。”

“什么？明日還要再來？”程晗的眼睛瞪得銅鈴一般大，指著眼前破舊的小院子：“公子，你是瘋了嗎？眼前這個地方這個人，我真看不出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宴歡十分贊同的點了點頭。

這個高獻……命中并無龍潛之運，其妻其兒，乃至往下數三代，都無富貴高華之命數。

那茶攤夫婦亦是如此。

可這幾人的命格卻悉數被更改。

宴歡與程晗隨意的說笑著，又重新回到了棋盤街那條擁擠不堪的街道上。

此時夜色已深，街上的行人卻毫無消散之意。

往日表演幻術的高臺上，立著一個侏儒，三四十歲的年紀，一身褐色葛袍，頭發高高梳起，露出高挺寬闊的額頭。

他望著黑壓壓的人群，頗有種睥睨眾生的高傲之感。

歪著嘴角，一口黃牙一開一合，極為囂張：“今日未時初刻，棋盤西街有一幻術師，便要橫死街頭！”

如此狂言妄語自然引得底下的觀眾與從各國而來身負絕技的幻術師發出不滿之言。

這胡人立在臺上，一撩衣袍，面對西街的方向而立，目光直勾勾一眨不眨的望著那里。

而后，用更為豪放的語氣說道：“吾乃波斯胡人，為神人降世，知人天命，爾等豈可不信我乎！”

他的話音剛落，目光遙望的方向便傳來一陣騷動。

有大批的看客揮舞著胳膊，叫著救命，紛紛從西方奔來，你追我趕的模樣，好似身后有什么可怖的東西在追趕。

程晗對高臺上胡人的態度甚為不喜，可眼下瞧見自西街而起的騷動，不由得心中含了狐惑，揪了一個人過來詢問。

然后便打聽出，西街有一味幻術師，在表演折草化馬的時候，被突然幻化出來的馬匹掀翻在地，一腳踩在胸口上，當場就嘴角血流如注，繼而七竅流血而死。

聽到這個消息，這邊看客和幻術師望著胡人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眸子里皆是震驚，本來騷亂的人群頓時安靜下來。

亦有幻術師怕被他搶了風頭，不顧心頭的悚然懼意，跳起來責罵這胡人危言聳聽，施展妖法害人性命。

竟是把西街幻術師的性命算在了這位胡人的頭上。

騷亂又起，引得人人群起而攻之。

而高塔上的胡人似乎并不把眼前的騷亂看在眼里，振臂一揮：“這算什么！明日巳時三刻，又有幻術師要橫死當場。”他指著西街的方向，勾唇一笑：“還是那個方向。”

西京幻術盛行，波斯、大秦、新羅、西域三十六國等族的幻術師齊聚一城，爭妍斗艷，大多都以死人復生之術吸引眼球。

這胡人偏生這般言論，自然讓眾多幻術師心頭籠罩上一層不祥的預感。

籠罩著棋盤街的幻術燭光突然滅掉，無邊的黑暗鋪天蓋地的籠罩下來。

光影滅掉的前夕，宴歡注意到，那胡人生著一雙分外罕見的重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