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璞璠忙應著點點頭,可笛聲悠揚,卻是這首曲子。不比蕭吹的悲戚之感,笛聲反而多了幾分歡愉。赫璞璠自然會彈這首曲子,待第一小節一停,她便接了進去。顧暖聽得開心,小姑娘也是活潑,忙下場到院子里跳起來舞了。
這多添的幾分歡愉,又是琴笛的合奏,又是翩然映雪的舞姿,倒是一副好風景。顧家此院廊間,下人們也都探頭瞧看。說琴偷偷瞧著身邊的兒郎,真真覺得是個溫潤公子。
可漸漸的,赫璞璠卻覺得笛聲漸轉,竟悲過了當初離山教赫瑅玦吹的蕭聲。
六生的面容似有凌峻,想起來那時候,他跪在雪地里,求離山教他這首曲子。
“你怎么知道,我就看你跪一跪就肯教你了。你自己聽去了,不也可以自己學會了。”
“那不一樣。這曲子,是師祖的。師祖教了瑅玦,還將蕭也給了瑅玦。六生不敢多要,愿用笛子學此曲。”
“你知不知道你跟你師傅一樣,都令我討厭。”
“六生知道,師傅討厭官家的一切。可師祖,不該討厭曲子的。”
“你怎知我討厭曲子?”
“六生不是偷聽,只是碰巧聽到,那日..”
他頓了頓又言,“一曲聲音畢,愁思轉念生。還有那句,離山,別吹了。”
離山一笑,”你不僅偷聽了曲子,還偷聽我與你師傅說的話了。說的這句當年青雀說的話。”
“是。”
離山看著這孩子,忽然問了句莫名的話,“你有這樣…你討厭武侯夫人嗎?”
六生一愣,卻老實回答,“她無辜。我姨母也無辜。至于姨丈,不過不是個良人而已。”
“六生,知道太多,對你從來不是件好事。就是你學了我十成十的本事,你姨母的尸骨也早就干凈了。”
“但將來,我卻可以醫治我心愛的人,叫我的親人不必再受病痛之苦。”
“該受的還是要受。你不過是想自己心安而已。”
“師祖,我不過,是不想自己像那麻兒爪似的雞兒,什么都做不了。”
“罷了,隨你學吧。誰叫我收了你這徒孫。”
一曲而終,笛聲先停,琴音才畢。
赫璞璠抬頭瞧他,他也低頭瞧他。眼神相撞,無處可必,但赫璞璠卻看不透他的心思。
“小姐的琴律頗佳,與我相接無差。在下還有事,小姐自己行琴吧。告辭。”
六生離開,順廊下而走,可腦子中卻是少時難耐的記憶。
“姨母,姨母你來追我,姨母。”
那個女子瞧著院里跑著的他,他回頭,卻見她忽的吐了口血,倒在了廊下。風箏落,她也如游絲般落去。
病榻前,女子摸著他的頭,“別怪,是姨母的身子不濟,別怪。”
“我可以,姨母再等等,等我拜到醫仙門下,等我學醫歸來。我一定醫好姨母的病!”
“小寧兒聰明,一定有那日。只是姨母,怕自己等不到。”
“不會的!不會的!”
“小寧兒,我就不該小時候帶著你走。”
“那不是姨母的錯,要不是姨母,小寧兒命都會沒有的。”
“可就算那樣,也不能叫你如此來回報我。你要記得,我姐姐,才是你母親,才是你要盡孝之人。若君子不能端方,不知進取,不知歸行有度。我這姨母,怎敢成你的情。”
“是寧兒的錯,寧兒都記得!您說什么,寧兒就做什么。”
“芳柹,送公子回去尤府。”
“是,公子,跟奴回去了。”
芳柹是在叫,可床前哭成淚人的尤寧平卻不肯走。床榻上的病美人冷冷的看著他,似有生氣再問,“走不走?”她問他,他終不敢在待著。
尤府與他已經陌生的很了,六生回到尤府,府中下人都規矩行禮。
他已經是醫仙一脈的單支,對家族和官道而言,將來,都是好用之人。雖然大兄長是家中嗣子,可他卻已經是京城中、乃至宮中,別人眼中都算的上的紅人。
“阿平回來了。”
廊下相逢,六生向兄長行禮,“兄長安康。”
“你每次同我問禮都很規矩,但卻疏離。到底是我們兄弟多年未曾在一處,今日我正巧要去赴宴,都是京城中官家的公子們,你與我一道去吧。”
“阿寧吃酒吃不來,就不與兄長同去了。”
“你..”尤寧跡看到不遠處站著看戲看了半許的三妹尤寧予,“阿予,你來了也不知道說聲。”
“說什么呢大哥,看你和四弟寒暄,我可不好打擾。四弟就不跟大哥去赴宴了。”
“不跟我去,跟你去啊。”
“就是跟我去。楊戈和我約了褚大公子和褚二公子在柏寒閣吃魚,大表哥說許久未見他了,硬壓著我把人帶去吶。”
“褚騫鷯和褚騫弨,褚騫鷯也就罷了,褚騫弨算什么。”
“武侯自己都將人家上了族譜的,就算是個養子也不容哥哥這般說吧。更何況,他是御前也辦事的人。”
“哼!你們夫妻,好之為之。”
看著怒氣沖沖離開的兄長,六生對這個解圍的三姐,卻也并沒客氣兩分,“寧予姐姐以為我會去?”
“我知道這家里你沒幾個待見的人,爹娘覺得欠你的,不敢說什么。兄弟姐妹間對你都是拉攏,你也看不上。可褚騫鷯,我們這位表哥,卻是真的關心你的人吧。別的不說,我這三姐可是幫你鉆過狗洞,替你撒過謊的。”
六生側頭認真看著這姐姐,她且笑臉掛著說自己的,“你山水江湖之間住的慣了,倒真的沒幾分官家公子的樣子了。可就是你師祖,怕也忘不了。當初,是褚家施壓才把你硬塞給他的。”她話一說完,嘴角便忽閃去一霎的譏諷冷笑,“酉時二刻,剛剛我說的地方見。你,必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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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
京郊有張家的莊子,顧唯今日的藥剛剛喝完,頭上行的針還沒有拔下來。她的手被綁著,柴朝銀就坐在她對首。她不時的躁動及呻呻,疼痛止不住的上沿。每日酉時,都是她最是難受的時候。可除了安撫,他也沒任何可以做的。他想,這個樣子,怕是阿唯也不想自己父親、姑父、繼母和妹妹看到的。還好,還好自己可以陪著她。
只是連他也沒想到,有人可以用面皮易容易的那么像唯兒,要是自己看著她們倆人都站在一處,真不知道自己分不分得清。過了大概有三刻,門被人推開,“好了,我來替她取針。”
他握著唯兒的手都是汗,看著離山取下的銀針上都是紫紅的血漬。滿面憂心的看著離山,離山忍不住笑了,“別日日都這么看著,再忍一個月。就可以叫那女人來收她的東西了。然后,你就可以帶著一個一定記得你的心上人回家成親了。”
二人聽了都是忍不住的偷樂,“離先生又打趣兒我這粗人。”柴朝銀雖這么說,可嘴角都收不住的樂,“到時候,希望請先生前來為我們證婚,煩請先生莫要推脫。”
“我師傅定是一百個樂意。”阿篤拿了藥瓶和一碗黃酒放在桌上,接過離山取下的銀針,“喂她吃下,你們去用點吃食,然后后山上繞一個時辰再回來,算好了時間,記住了?”
“記得的,阿篤先生每日都要交待,怎記不住。”
他們繞后山,離山就朝下繞田莊,卻見行路的土道上簡魚站在前方看著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