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韶雨推開病房的門，趙季凱很安靜的坐在白色病床上。

她往里面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像是不知道該說什么，又給人一種想要出去的急迫感。

“你來做什么？”趙季凱沒有看林韶雨，連一個正眼都沒有給她，他也只是對著自己眼睛前方的那片區域這樣說。

趙季凱以前卻從來不會用這樣的語氣跟她說話，冷冰冰的，像是不會呼吸的機器。

“我希望”林韶雨還沒有說完就被趙季凱打斷：“你不知道，一上來就對別人說“我希望”這三個字的話，提出的要求會在很大可能內被拒絕嗎？”

林韶雨又往前走了兩步：“你為什么要放棄治療呢？”

趙季凱眼睛一下也沒有動：“為什么不放棄治療呢？你知道以我現在的情況來看，要做多少臺手術嗎？你又知道我要做多少化療嗎？你又怎么知道，刀在身體上一刀又一刀，會不會很疼？”

林韶雨始終看著他的側臉，目光堅定：“但是也有生還幾率?！?

趙季凱很平淡的說：“我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但是卻沒有人跟他說：我喜歡你，你留下來，我會開心。那些人只會跟他說：你動手術吧，你化了吧，反正有一定生還幾率，為什么不堅持呢？

就像你對一個好差好差的學生說，你努力吧！你奮斗吧！你拼搏吧！你整天熬夜不睡，趕緊加油的復習吧！考上全國最好的大學，還是有希望的。

這雞湯并不甜，甚至很咸。為什么明明希望那么渺茫，還要傻乎乎的自我麻痹呢？最后最好的大學沒考上，卻浪費了自己的一腔熱血。

有一個形容叫做“愚蠢的堅持”。

趙季凱沒有想要堅持的動力，而且他們所希望的選擇讓他反感。所以他選擇了放棄，林韶雨不是也不需要他嗎？

少了一個他，能讓林韶雨活的更輕松。對于母親而言，只是少了一個精神依托。她還可以把重心放在其他人的身上，沒有了趙季凱，他母親也能過得好好的。

為自己自私一次，這不是什么丟臉的事情。

“那你可不可以，就算很愚蠢的，”林韶雨有些說不出口，臉上的表情有些痛苦，“為了我而活下來?！?

趙季凱眉毛微蹙，表情奇妙的變化著，很是復雜。

林韶雨又開口：“我知道我這樣很自私，讓你為了我而放棄了選擇的權利。我真的很希望你活下來，我可能在以前對你做了一些讓你很傷心的事情。我在這里跟你道歉，但是現在吧，”趙季凱突然轉過頭來，很仔細的聽：“我不希望你死。”

女孩的聲音微微顫抖。

并不是“我希望你活著?！?

也不是“我希望你接受治療。”

更不是“還有那么一點點的希望，怎么能放棄呢？”

而是“我不希望你死?！?

好像說的并不是他生病這件事情，就是不希望他死。明明說的跟“我希望你活著”是同一個道理，聽在趙季凱耳朵里面，卻變了味道。

“我不希望你死?！?

少女的聲音一遍又一遍沖蕩在耳朵里，趙季凱心中掉落下一塊又一塊石頭來。他看著少女的眼睛再一次溫柔起來，“好，我答應你?！?

林韶雨看著趙季凱的眼睛蒙上了一層水光，他的眸子里面，明媚如春。

“但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情?！壁w季凱很認真地看著她，一點開玩笑的意思也沒有。

“你說?！绷稚赜曷曇舨⒉淮?，似乎心中仍有擔憂。

“在我死之前，多來看看我。我想記住你的臉，下輩子再來找你?！壁w季凱他輕輕地說，坐在病床上的男孩如同面糊的紙人，在空曠的地方里面，顯得蒼白無力。

在旁人眼中，像是在開玩笑。而對于林韶雨來說，則是深深刺痛了心。一個不小心，又被刺狠狠戳中了。

“我會。但你為什么一定要記住我的臉？為什么又要下輩子來找我？”她問出心中疑惑。

“因為我，很喜歡你?！壁w季凱語氣平緩，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

“可是你會遇到更好的人。這天底下你喜歡，也同時會喜歡你的人，不是還有許多的嗎？”林韶雨還問。

趙季凱淺笑一聲：“沒辦法，我也想遇到我喜歡并且也喜歡我的，但是現在也沒有見到。遇到她們之前，我的眼中是你?！?

病床上的少年忽然咳嗽幾聲，林韶雨忙著上前，趙季凱卻招招手，“我沒事。”

依舊是蒼白無力。

“你口渴嗎？我幫你接水。”林韶雨問他。

趙季凱掀開被子，他往床邊移動：“我自己來吧?！?

林韶雨很尊重他，就那樣看著他慢慢起身。趙季凱兩只腳剛剛穿上鞋子，才想要站起來，卻像是腿傷有傷一樣，走了兩步又坐回到原來的地方去。

“還是我來吧?！绷稚赜昴闷鸫差^柜上的杯子，往飲水機那里走。

趙季凱無意之間輕輕嘆了一口氣。自己簡直就是“死鴨子嘴硬”，明明做不了做不到的東西，卻非要逞強，裝作自己可以的樣子。

剛才的舉動，更是深深傷了自己的自尊。

飲水機“咕嚕咕?！钡拿爸?，林韶雨往回走，把一杯冷熱混合的溫水遞給趙季凱，她臉上很平靜，表情已經能控制的很好。

“謝謝。”趙季凱拿過杯子來，對著她說。

“不用謝?！绷稚赜暾f完，便往門外走去。趙季凱以為她要離開，動了動唇卻沒有說出話來。想要說的話，最后被卡在了脖子里面。

門“砰通”一聲關上。

林韶雨看著坐在外面冰冷的椅子上的趙媽，心中相比起剛才的酸澀，多了一絲奇怪的味道。

“阿姨，我和他說過了。他，”林韶雨說到此處，頓了一頓，加重聲音強調后面的話，“不想死了。”

趙媽神情頓了又頓，最后到林韶雨面前，拉著她的手說：“阿姨真的好謝謝你……阿姨真的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你了，如果沒有你，我都不知道他該怎么辦？”

其實如果沒有我的話，他應該會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