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落日
- 周家之子
- 馬恨庸
- 3102字
- 2019-10-29 01:45:57
落于寧河一處大彎的寧水城,可謂是隴南地頭等的行商大城,雖然寧水城的大小只不過稍稍強過一些上等城池,但是寧水城的財富的流量可是隴南地首屈一指的。就好比在漁期時,條條河渠匯成大江,蹲在河渠邊還是守在大江下游?那答案是肯定的,死盯著江河交匯處,那里的肥魚肥蝦可是會爭著往船里蹦跶啊,而寧水城就是類似于江河交匯處的這么一個地方,河有寧河,山有涼山,整個隴南地,哪條商路通不到寧水城?
寧水羅家,整個隴南大名鼎鼎的行商大家家主羅問庭,二十年前也只不過是個頑劣青年,二十歲時在外游歷了一番,回來時便在寧水城做了生意,誰能想到,這小子還真成了,原本進城時一人一馬,到后來富甲寧水城,使羅家短短二十年便成為了寧水城的頭三家之一,而寧水城的百姓落日閑聊時,總少不了提起這個羅家,談起這羅家也總是唏噓不已,較年長些的更是親眼看著這羅家從這寧水城中掘地而起。
此時羅家府邸中,羅家家主與大小管事齊聚在前堂中,羅問庭端坐在主座中,一眾管事分則坐在客席,個個面色凝重。
這位羅家家主看上去,年歲不過近半百,面相寬厚,雙眼有些細小,上嘴皮外翻,但卻鼻挺梁高,同樣一把年紀,雖然比不得周鎮(zhèn)那般英姿勃發(fā),卻也算是個耐看的老頭子。
羅問庭端起檀木桌上的一碗酸梅湯,牛飲半碗后,砸吧砸吧嘴,從袖中摸出一條繡有小桃心的粉色手帕,拭去嘴角的水漬,做罷后,瞅了瞅座下那一張張緊鎖這眉頭的臉,不禁笑出了聲。
“瞧瞧你們,擺著張臭了臉坐的挺端正,一個個的像是像是被捏著尾巴的貓子。”說完,羅問庭又是哈哈的笑了兩聲,繼續(xù)說到。
“不就是商隊被涼山那幫不成氣候的賊娃子給搶了嘛,趕明兒早讓羅立帶著人去把貨要回來,順便把那一窩小賊也宰了,說說你們,做生意的時候老底都賠出去了,眉頭都不皺一下,今兒遇到幾個不講理的賊匪就把你們收拾懵了?”說罷,手又緩緩伸向剩余半碗的酸梅湯,準備一飲而盡。
這時,一個身穿褐色窄袖長袍的中年男子站起了身,朝著羅問庭行了一禮,開口說道:“家主,被搶的那個商隊,是從勾云城來的。”
鴉雀無聲中,只瞧見那裝有碎冰與酸梅湯的瓷碗摔在了地上,中年男子抬頭一看,堂中哪還有羅問庭的身影。
這時,一道靚麗的人影跳進人們的視線中,嬌聲喝道:“都愣著干嘛?該抄家伙的抄家伙,我爹一把年紀了,還要讓他一個人上涼山收拾那幫賊匪啊?”
當年,羅問庭一人一馬進城時,還提了一桿鐵槍。
涼山
許姓少年拎著鼓鼓囊囊的麻布袋子走到了一處偏僻的磚房前,相較于其他的屋舍,這間便顯得簡陋寒酸了許多,整間屋子只有一扇門上了鎖的木門,還有人頭差不多大小的窗子,四周長滿了半人高的荒草,還不時有些蟲鼠躥過,許姓少年皺了皺眉,從腰間取下了鑰匙,小心翼翼的插入鎖芯,還沒等扭動鑰匙,沉重的鐵鎖便砸在了地上,帶起陣陣塵土。
等蹲下吹開塵土仔細瞧了瞧,許姓少年滿頭黑線,這鐵鎖壓根兒就是個壞鎖,好歹也是一群占山為王的賊匪,怎么連關個人都如此粗心大意,萬一這人若是跑了出去,將寨子的情況報給城府,這不就麻煩大了嗎?
此時的少年想到這,有些后悔了,之前只顧著上了山能有快活日子,可這畢竟做的不是什么善事,萬一哪天觸碰了誰的底線,寨子被推了,那可真得把命得交出去。
畢竟還是個年輕娃娃,也就喘個氣兒的功夫,就咬了咬牙,下了狠心。這山都上了,也被賜了山位,再瞻前顧后的哪還是個拿命搏快活的大丈夫,一番自勉后,許姓少年拎起麻布袋子,挺直了腰桿走進了磚房。
這人才剛踏進屋子,便慌忙從里頭跳了出來,一手捏著鼻子,一手拎這麻布袋子,臉色難看的再次打量著面前的破舊磚房,“這他娘的到底是牢房還是茅房,就算關畜生的屋子也沒有這么惡心的。”從許姓少年從里頭跳出來那一刻起,就打定主意,這輩子都不會再進去了,即便刀架在脖子上。
可看著手上的麻布袋子,少年又犯起了難,自己剛被賜了山位,這才是交代了第一個活兒,總不能這點事都辦不成,這一來肯定進不了幾位當家的眼,若自己一直是個小嘍啰不能出頭,張老賴和自個兒可又得像之前那般受盡欺負。可是,看了看里頭一片漆黑的磚房,那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少年在門口躊躇半天也沒想出什么好法子,最后緊緊捂著鼻子,右臂大力一甩,將麻布袋扔了進去,手腳麻利兒的關上門,掛上鐵索后,逃命似的飛奔離去。
除去窗口處照射進來的微弱陽光,磚房內的其余地方基本是伸手不見五指,房內一處黑暗的角落里,時不時傳出細微的鼾聲,若是耳力稍差些,哪里能感覺到房內的角落會有其他的活物,當房門被打開時,這細小的鼾聲戛然而止,陽光從門外傾瀉而入,也只不過照亮了一小半房間。
好像有人嘗試著進入這間屋舍,卻又被惡臭逼了出去,不一會便從門外扔進來半斤重的麻布袋子后,門便被重重的關上,屋舍內又重新歸于黑暗,隱約聽見門再次被掛上鎖,腳步聲迅速遠去后,角落里松了一口氣,隨后一道人影從黑暗中沖了出來,趴在麻布袋子前,手腳顫抖又急不可耐的打開麻布袋,手忙腳亂中卻一直打不開系的很死的繩結,這人喘著粗氣,時不時發(fā)出痛苦的低吼,最后竟然用嘴去撕咬,隨著麻布袋被扯開的聲音,口齒滿是鮮血也毫不在乎,如同在泔水槽邊翻找吃食的餓狗一般瘋狂。
終于,抓到了一把帶著灰粉的碎草葉,小心翼翼的放在一塊爛布中,不知從哪里掏出了一桿銅制的煙斗,輕輕的在地上磕了磕后,便將粗布中的碎草葉一點一點填進槽內,做罷這一切后,一手將槽口放在一塊大黑石旁,一手拿起一塊略小的石塊像大黑石砸去。
隨著沉悶的聲響帶出的火星,點燃了煙斗槽中的碎草葉后,便立馬輕輕對著煙草吹著熱氣,不一會碎草葉便完全著了起來,發(fā)出通紅的火光。
這人扯過一張草墊,躺了上去伸展開來,一手枕著頭,一手拿著煙斗猛吸一口,小腹也跟著慢慢收縮,又隨著煙氣呼出而恢復。這一吞一吐使其不禁舒服的叫出聲,整個人如同飛至云端之外,之前渾身像是萬千蟻蟲叮咬的癢痛之感全然消去,骨頭更是酥麻輕爽,飄飄欲仙。
這座破舊的磚房所落在一處荒林中,雜草橫生,樹木交錯,并沒有什么林中仙境的美感,甚至陽光也被遮蔽了大半,只有幾縷殘光透過枝葉,留下了幾分光亮,不大的窗洞時不時飄出淡淡的煙霧,遠觀望去,卻是悲傷與孤獨在彌漫。
秦山山崖邊的一處巖突上,一個年輕男子跪向大雁飛來的地方,雙目微紅,嘴唇微微顫抖,太陽在天際緩緩沉下,留下的余暉燒紅了浮云,紅霞映照在男子的臉頰上,反射出晶瑩的光芒,男子身后不遠處佇立著一位貌美女子,女子身著寬袖藍邊服,鵝蛋臉上有著一雙好看的桃花眼,瓊鼻精致,櫻唇微張,像是荷塘中的水仙,清雅高貴。
女子輕步走到年輕男人身后,伸出雙臂輕輕抱住了渾身僵硬的男人,將下巴輕放在其肩上,而男人依舊呆滯的望著遠方淚流滿面。
“阿瑤,秦山刀宗沒了,周家也沒了,母親不在了,父親也不在了,叔公們也走了,我說過此次事罷要帶你去見見他們,去見見我的父母親人,我還沒有好好的和他們在一起吃飯,我還沒有和他們聊聊這幾年我的經(jīng)歷,我還沒有和他們說你是個多好的姑娘,他們就不在了,那是我的父母親人啊,我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男人一字一句哽咽的說道,從開始眼淚默默流淌,到后來的放聲哭喊,“是我害了宗門,是我害了周家,我該死啊,我就應該留在那個地方和他們一起死啊,為什么讓我活著,阿瑤你告訴我為什么啊,我活了二十年,修行十五載,我卻連我的家都護不住,我生來何用,生來何用...”
女子亦是滿面清淚,抱著男人的雙臂更緊了些,聲音顫抖,“青松,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
藍光瑤自相識這個男人以來,從未見過他的淚水,即使當初兩宗覆滅,這個男人也依舊將眼淚逼了回去,可這次,這個男人徹徹底底的崩潰了,當初站在這里如同猛虎出世般長嘯的男人,如今,只不過是跪在這里,像是喪了家的幼犬,放聲哀嚎。
太陽落了,余暉如同鮮血一般染紅了天空,最終無力沉下,黑暗隨之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