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身不由己隨夢去厭生尋死找白綾
- 紅樓補夢
- 喻彬 馬雪芬 許映明
- 4323字
- 2019-07-09 16:52:20
卻說寶玉與茗煙一路無話,回到房里,一頭倒在床上。襲人見寶玉心事重重,就問:“飯后也不歇息一會,又去哪里串門子?”寶玉聽襲人這樣問,不耐煩道:“出去,出去,讓我一個人好好睡一會兒。”襲人見寶玉這等模樣,丟下一句:“又給老爺罵了不成?”寶玉不回話,轉身蒙頭不理會襲人。襲人只好幫他理好被子,然后轉身岀房去。寶玉見襲人出了房,才起身坐著。心里七上八下,想著剛才在可卿房間里發生的一切,愈想愈激烈。腦中又浮現岀可卿貌若天仙,嬌艷欲滴。她的一個微笑,足夠讓人銷魂好一陣;她的一個眼神,能引誘人想入非非。又想起賈珍剛才的察言觀色,言外之意……又想,假設“美事”露出原形,結果又如何?林妹妹又如何看待我?寶釵、湘云又會怎樣恥笑我?自家幾個姐妹又如何罵我?又如何向老爺、夫人交代?老太太又……想到這里,又不敢再往后進一步想。但他卻又顧及起可卿來。她,又如何面對整個賈族老老小小?寶玉一時腦內塞滿千萬個疑問與顧慮,不覺驚心陣陣,魂魄似已離體。襲人放心不下寶玉,恰好此刻返房里想看他睡沒睡好,剛進房,見寶玉淚流滿面,呆若木雞。急忙問道:“怎么啦,遇到什么事,讓你這般傷心?”寶玉見襲人關心起自己來,語言溫暖,并無惡意,遂摟住襲人哭起來。過了一會兒才道:“好姐姐,剛才吾去卿姐姐那里……”“卿姐姐不理你嗎?”襲人問。寶玉揺揺頭。“那你為何如此傷心?”襲人又問。寶玉想著自己與襲人有那層“關系”在,親密無間。不妨把午后在可卿房里發生的一切,全盤托出。襲人聽后,亦覺得驚心動魄,竟半晌說不出話來。接著才小聲問:“珍大爺當時說些什么?對你的態度又如何?”寶玉答:“他臉上表情有點異樣,比平時難看些。倒沒說些什么,好像對我還很客氣。”襲人思索一會,然后道:“你聽姐姐一句,從今天起,你不可再去找卿姐姐了。孽作多了,是要報應的。你想想,寧府那邊有誰是正人君子?個個都是那樣放蕩無度,他們什么事情都做得岀來的。”“姐姐,那珍大哥如果把事情告訴老太太,那……那將如何是好。”寶玉說。襲人道:“你又要圖個風流快活,又怕后果什么的……你在家好好讀書,修身養性,把那件事忘了,我想珍大爺,他也不敢把家里見不得人的東西,拿來當戲唱。”“真的?”寶玉問。“事到如今,只能希望如此。”襲人說。寶玉聽襲人一席話,心才寬松許多。又把襲人摟得緊緊的道:“姐姐真好。”忽然間,只見晴雯急急忙忙走進房來,揭開簾子,想退步已來不及,連稱呼都省略了,沒有好聲地說道:“老太太叫你過去,有事要說。”寶玉一聽“有事要說”,趕快松開雙手,心神不定,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襲人見晴雯入門撞見這場面,臉上一陣紅熱。心想,既來之,則安之,反正都見了,沒有大不了的事。遂為寶玉洗臉,抹去淚痕,整理一下衣冠,往老太太這邊來。老太太見寶玉進來便笑道:“小祖宗,林妹妹,寶姐姐都在這里,就差你一人。大家一齊玩些什么的,開開心心,快快樂樂。”寶玉一聽,原來老太太是叫他來與姐妹們玩耍,馬上對著旁邊的襲人一笑。襲人會意,并銀聲鈴響地指著黛玉與寶釵道:“小祖宗就暫請交與兩位看管了,我先回房做事去。”賈母笑笑對著襲人道:“你先回去罷,這里這么多人,他不會丟失的。”說得在場眾人掩口而笑。正是:
行差踏錯心忐忑,女兒堆里身放松。
高鶚聽了雪芹講述寶玉這一段奇情艷史,興致勃勃,倒像年輕了許多似的,又問道:“先生,后來賈珍與兒媳可卿的故事又如何進展,又怎樣收場?”雪芹道:“后來可卿之死,是賈珍所致也。”“此話怎解?”高鶚問。此時雪芹心情沉重,思想復雜。心想,事情都說到這個份兒,何不吐個干凈,免得留下尾巴讓人抓住不放。想了想又道:“蘭墅兄,先來一杯老酒暖暖身子,說話才膽大氣足。”高鶚一聽“膽大氣足”,料故事情節可能驚心動魄,扣人心弦。隨馬上拿來酒樽、杯子,然后灌滿滿一杯,遞過來與雪芹。雪芹接杯后,一口而盡,歇一歇氣,又續講剛才的故事。
卻說自那日寶玉與可卿的“好事”被賈珍撞見后,賈珍竟打起兒媳的主意來。他確實深信可卿說其子賈蓉不人道,又見寶玉與其纏綿。他心里既為兒子的不爭氣而慚愧,也同情兒媳的遭遇。可是,一想到兒媳與寶玉相好,又懷恨在心。畢竟,自己看著兒媳婦與寶玉有茍合之事,心里不是味兒。那天,他摟住可卿,表面看是在安慰可卿,但實質則是在試探可卿的反應。淫謀老道的他,以抓住可卿不規矩之為,一雙無形的手,已緊緊嵌住可卿的咽喉。賈珍經過周詳籌劃,終于釆用調虎離山之計——指使賈蓉去離京都百來里外的某地收田租,并叫賈薔陪同前往。估計他倆也需幾日才能返回。在賈蓉離家那天深夜,他估計兩珠已睡熟,就像盜賊似的,輕腳輕手走到可卿的房門口,悄悄地,輕輕敲幾下房門。此時可卿以為是賈蓉回家,起身開門。可卿見是公公,一時驚慌失措,又不敢出聲。賈珍隨手把門輕輕關上,并輕聲輕語道:“那天你一番話,我思索好幾天。我知道你苦情千般,怨恨萬種。快樂不多,情趣更少,日子肯定過得難受。我想,蓉兒不能為你做的事,我可以為你補上。”說畢,一對淫眼緊緊望著可卿。而可卿自賈珍進房后,一直側身坐在床沿,不敢抬頭望賈珍一眼。此時,賈珍見可卿既不望他,又不開口。上前走幾步,把可卿從床沿輕輕地抱起來。可卿則此時萬念俱灰,腦中一片空蕩蕩,只是那顆脆弱的心跳個不停。賈珍見可卿始終不開口,一手摟住其蜂腰,一手撫弄其秀發道:“你不要怕,這府里我做主,沒事的。”說畢,便動手解開可卿的上衣。此時,賈珍見可卿既沒抗拒,又沒岀聲,繼而把可卿抱上床。賈珍此時似餓狼一般。諸位看官,賈珍是一個情場摧花老手,他上了兒子的床,面對有賈府第一美人兒之稱的兒媳婦,接下來的故事也不用吾講……他的一舉一動,吾在此也難已盡述。與此同時,可卿的淚水已流濕枕頭。事畢,賈珍擁著可卿同眠。這時,才見可卿拋下一句:“哪一天給人家撞見了,我就……”可憐命苦的可卿,就這樣被困狼窩,任其蠶食!正是:
此情悲哀無處訴,卻教公爹遂欲為。
雪芹講到這里,悲憤激昂,一臉怒氣。高鶚聽完,一時也心氣難平,大罵賈珍禽獸不如。雪芹又陷入回憶:
那一夜,賈珍擁著可卿同眠,一邊繼續百般變戲法,待他自己精疲力竭,才告誡可卿從現時起,不可與寶玉再有親密之舉。“即使蓉兒知道我對你的‘關心’,也無須害怕。他自己不濟無能,還敢想怎么樣。”說畢,賈珍才心滿意足地起床著衣,靜悄悄地獨自離開。可卿見賈珍離去,悲痛萬分,凄涼之聲泣個不停。心里既想著寶玉在這里時,那溫情脈脈,帶三分孩子氣的可愛。又想起彼此兩心相融激昂,互為溫馨,共享悅意。反觀賈珍剛才一臉淫褻之相,且是禽獸之舉,不覺無限感慨,愈想愈感其心痛味苦。自嘆命中如此不幸,怨老天爺對其不公平,落得如今這等賤骨,日后事露更恐遺臭萬年。是夜,不知可卿掙扎了多久,才慢慢伴著淚水睡去。
曹雪芹敘述至此,高鶚憤憤地問:“先生,后來賈珍他,繼續霸占其兒媳嗎?”雪芹答:“是的,他折磨可卿至死為止。”高鶚又問:“先生,后來賈蓉知道其父之所為嗎?”“蘭墅兄,別說賈蓉,連賈珍之妻尤氏也知道,再過一段時間,賈府上上下下都私底下為此議論紛紛,只是沒有人敢公開談論這事而已。”雪芹道。“那可卿她,是否知道外頭對此事議論紛紛?”高鶚又問。“可卿當然不知道,不然的話,她早就……”雪芹道。
卻說賈珍自那次霸占可卿后,只要有機會就來找她。終于有一次,賈蓉又去天香樓尋歡買醉,誰知中途突然肚痛難受,故提前返回府。進房見門關著,只聽見房里頭吟聲陣陣。賈蓉一時心慌意亂,心想,府里除了老爺敢為之,其他人絕對不敢有這等膽色。賈蓉想至此,只好先在外廳等待。大約隔兩刻鐘后,賈珍終于從房間里出來,見賈蓉在廳呆呆坐著。此時賈蓉見賈珍站在自己的面前便問:“原來是爹,你這樣做……別人見了太……太難看了。”賈珍道:“蓉兒,吾只是見你與媳婦拜堂至今已近一年,不見媳婦有喜,也間接知道你的……情形。看來你是不可能為俺這一家添血脈了。所以爹才……不過爹此舉,都是為俺這一脈傳宗接代而已,待可卿一旦有喜,爹自然歇手。”賈蓉一聽,只好垂頭喪氣不作聲。歇一會才說:“爹,不管怎樣,你先與我商量才是,你這樣,叫兒子著實尷尬受罪。”賈珍道:“夜深了,你也該歇息了。”說畢自行離去。賈蓉隨之進房,見可卿用被蓋至頭頂在哭泣。賈蓉上床來,揭開被子道:“你委屈了,都是我的不是,但無論如何,爹也不該做這些鬼迷心竅的事,這個讓人知道了,一時遭人恥笑且不說,一輩子都會背著惡名。”可卿滿臉慚愧地應道:“你都見到了,事到如今,自有了結之日。”說完轉身自睡去。正是:
花容月貌也悲催,痛恨朱門淫孽為。
噩夢來襲魂失落,凄凄淚水暗空垂。
雪芹接著繼續講下去,賈珍回到自己的房里,見尤氏坐在床沿沒睡,便問:“怎么還不睡?”尤氏道:“你又過去蓉兒那里?”賈珍先默不作聲,思索一會,卻振振有詞道:“去了又怎么樣?蓉兒又不爭氣,我只是想幫他一下,不然我們這一脈非絕后不可!”尤氏一聽,氣得一時五臟倶裂。用鄙視的口吻道:“虧你還說得岀口,寧府堂堂的當家人,淫自家兒媳,天下人都會恥笑你,天地更不會容你。列祖列宗給你玷污且不說,現在府內老少容顏都給你丟光了。”賈珍強辯道:“我也不想,只是一想到將來絕后,才使用這一招。況且這事,只有蓉兒一個人知道。”尤氏道:“你倒說得輕松,這臟事我都知道了,何況其他人。你上回,對我二妹的非禮,我且裝看不見就算了,想不到你竟對兒媳婦下手,這是逆天理,亂人倫!難道這罪孽你不慬嗎?”說得賈珍此時無地自容。此時,賈珍遭尤氏一番奚落,心有不甘,便惱羞成怒地道:“你說完沒?”尤氏見他兇神惡煞,聲色俱厲,才封嘴,自己睡去。從此,賈珍與尤氏兩心自然不如前,隔多了一層膜。雪芹講畢,對高鶚道:“上邊紅學宮日月君說得入理,他對賈珍的評價我倒喜歡聽。——‘賈珍喜淫自家人,以致留下美句“爬灰”一詞。對賈珍的淫蕩亂倫不可用風流成性來解讀,他只配上衣冠禽畜之名。賈珍肆無忌憚地放縱畜欲,他骨子里裝滿淫膏孽藥。試想,父淫子妻怎能配上“世襲三品爵威烈將軍”?怎能面對列祖列宗?怎能配上做寧府的族長?’”
卻說自被賈珍欺負之后大約過了兩個月,可卿發現自己月事突停,飲食不思。她自思估計已懷上身孕,本來可卿心性高強,聰敏過人,可遇著這事竟無所定奪。自己也清楚所懷身孕是誰所致,此時,她心想,暫且偷生則又要留下孽種遭人恥笑,一死了之又不值。她想前思后,感嘆自己情悲苦,命作賤,繼續留在賈府日子也不會好過,故便有萌生去意。但忽然間,她又想起寶玉來,自從那次給公公碰撞到以后,他也不敢來寧府玩。又想起賈蓉的德行,又想著公公賈珍的獸行。最后又想起養父及弟弟秦鐘來,不覺淚成斷線,心如刀絞。隨即找來白綾、春椅于深夜走至后走廊……正是:
可卿嫵媚惹淫情,誤入狼窩步步驚。
身不由己隨夢去,厭生尋死找白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