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兩人便來到了懸泉置——西域最大的驛站，可就在這時，樓相歌卻拉住了韁繩，猶豫了片刻，隨即告訴依然，回雒陽。

“又怎么了？”依然疑惑。

“鐘薄雪事關尚書令韓大人，萬一這木簡上的內容提及了重要信息，暫時不能走漏。”

“可是等回到雒陽，快馬加鞭也得好幾日，萬一耽誤了怎么辦？”

樓相歌也不是沒有這種擔憂，看著這偌大的驛站，他陷入了思考。

“你是不是又準備日夜兼程跑回去？你剛經過幾天不眠不休，還沒休息過來，那樣可能會要了你的命的！”依然似乎看出了他的打算，有些著急了。

無意間環顧四周，這時，依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她趕緊扯了扯樓相歌的胳膊：“你看！那個人，他給你送過信的你還記得嗎？”

順著她的手指看去，樓相歌一眼就看到了容子修，他當然記得，尤其是討厭的人，記得最清楚，他微微皺眉：“怎么了？”

“他懂很多西域語言，也許能幫我們。”依然沒注意樓相歌那一絲不快，繼續說道。

“不……”樓相歌話還沒說出來，容子修便向他們走來了，就在剛剛，他也看見了這邊的依然。

“何姑娘。”容子修走到跟前，喚了依然一聲，“你們怎么在這里？”

依然說：“我們路過這里，子修，有個事可能需要你幫忙。”

“什么事？只要在下能做到，何姑娘的忙一定要幫。”容子修倒很是樂意。

“你可認得匈奴文字？”

“認得一些。”

依然從馬上下來，對著容子修抱拳施禮：“那麻煩你幫我們翻譯一下，不過事關重大，請一定要保密。”

“那是自然。”容子修也拱手還禮，領著依然往驛站里走去。

回頭示意樓相歌一起進來，這時她才發現他正冷著臉盯著容子修的后背。

還好，進了房舍之后，樓相歌盡量讓自己的表情舒緩一些，他將木簡拿出，雖然遞過去的時候還是有些不情愿。

接過木簡，容子修看著上面的刻字，完完整整地給翻譯了出來：“呼延般朵，殺我兄弟，誓追殺之，不死不休，有其蹤跡，敬請告知，重金酬謝。北匈奴渠復宏。”

讀完，容子修也并沒有多問，將木簡還與樓相歌，他向依然問道：“何姑娘近來如何？”

“還好。”依然禮貌回應，“你不是說要回雒陽了嗎，怎么又到這里了？”

容子修不好意思地撓著頭笑了笑：“你我見面那次，我師父也在場，他倆商量好了讓我回去，我如果不說要回雒陽，那他向我爹一告狀，我爹非要從雒陽趕過來打我不行。”

“可是你不是去雒陽……”她向樓相歌看了一眼，如果沒有回，那樓相歌是怎么看到自己那封信的呢。

一旁的樓相歌此刻已經收起了木簡，背著雙手，靜靜地看著他們二人交談，臉上沒有一分喜怒。

“是回了呀，然后我跟我爹說西域有批珍貴的藥材，我要親自來選，這不順理成章又跑回來了。”容子修笑言道，眼神里閃過一絲狡黠，可隨后又黯淡了下來，“不過……總還是要回去的。”

又寒暄了幾句，容子修辭別了二人，向西邊走去，樓相歌和依然也策馬向東奔去。

“你怎么了？”依然剛才就發現樓相歌不對勁，雖然與容子修告辭時他禮數周全，可是她能看出他不喜歡容子修。

目光想要躲閃，卻被依然牢牢盯住，樓相歌只好交待：“你倆認識很久了嗎？”

“沒有多久，就是伐北之戰前我來涼州的途中認識的。”

“那他怎么叫你‘何姑娘’？你又為何要稱他‘子修’？”樓相歌滿臉的郁悶被依然看在眼里，她忍住笑問道：“怎么，你吃醋了？”

“我吃醋……我不該吃醋嗎？”不知是氣結還是害臊，樓相歌的臉憋得微微發紅。

依然忍不住了，噗哧一聲笑出來：“我說你剛剛怎么怪怪的。”她拍了一下樓相歌的胳膊，“我叫他子修，是因為一開始他告訴我的名字就是這個，我倆的關系只是我救過他一命，他又救過我一命而已。”

“什么？他救過你？怎么不早說……”樓相歌覺得自己剛才的表現有點小心眼了，輕輕埋怨道，可隨即他又想，而已？這個傻姑娘，都救過命了還而已，你沒當回事，人家可未必也不當回事，他分明能感覺到，那個容子修看依然的眼神不單純，想到這里，他的眸子里又恢復了冷漠，“那你為什么告訴他你叫何君影，當時我追問你那么久，你都沒告訴我你叫何君影……”

看著樓相歌一臉委屈，依然哭笑不得：“你是氣糊涂了嗎，我當時不告訴你是因為自己無法面對你啊。”

停下腳步，樓相歌拉住依然的手腕，認真說道：“你聽好，我錯過的是你最苦的一段人生，而不是你最不堪的一段人生，今后，我不想再錯過你任何時候，不管你選不選擇我陪你走完剩下的路，我不許你再以‘無法面對’這個說辭而退出我的人生。”

依然怔怔地看著樓相歌，一時間什么也說不出來，眼里一股熱流涌上，她趕緊轉過身去，這時，背后的懷抱將她裹住，不松不緊，似乎隔著一層想要得到的溫熱，又害怕失去的小心。

……

回到雒陽，樓相歌讓依然在宅子里歇息，自己則急匆匆趕去城陽王府。

路上，坐在馬車里的樓相歌閉目養神，身子隨著馬車顛簸搖晃著。之前，他便已經懷疑了鐘薄雪的身份，如今看來，當初他們在客舍里遭遇的那場大火里，她殺掉的那兩個人，便很可能是這渠復宏所謂的兄弟，當時她的反應太過反常，如果不是危及自己，為何急于滅口。

不知不覺馬蹄漸停。

城陽王府座落在雒陽最安靜的一隅，不同于其他王府的恢宏氣派，初入見云紋瓦當，深沉淳厚，往里去水榭苑囿，通透靈巧，臨清溪，過圍廊，就到了城陽王的書房。這城陽王劉舒生性淡泊，愛吃愛玩，雖然比劉肇大了七八歲，但在劉肇還是太子的時候，兩人便是關系最好的兄弟，后來，隨著竇氏日益增強的把控，加上劉舒因封王而搬離了北宮，兩人見面的機會逐漸減少。少年封王的劉舒是幾個皇子中最聰穎的，先帝最愛這個兒子，但劉舒無心政權，并不想加入朝堂紛爭，先帝便將兗州八郡國之一的重鎮濟陰郡分給了他，這樣他便可以繼續住在京城，又臨近封地便于來往。可那竇蕓蘇生怕劉舒在天家面前搶了劉肇的風頭，總是暗中阻止劉舒入宮，直到先帝駕崩以后，才允許兩兄弟時而相見。

“怎么，又要借用我的馬車往宮里跑？”劉舒著一身寬袍敞袖，席地而坐，懶懶靠在竹木憑幾里，幾絲散發從鬢間逸出，纖長的手指一松，手里的書順勢落回案幾上，他抬起清亮的眸，看著匆匆趕來的樓相歌。

樓相歌躬身行過禮，便自顧坐下了：“我來就不能是單純來看看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