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本不想麻煩子修跟她一起，但是子修告訴她，涼州的高僧大多來自西域，而自己平時常跟西域人接觸，多少能聽懂一些西域語言，或許能幫上忙。

姑臧山巍巍入云，越往上走越冷，尤其是天色暗下來后，山風一吹，更覺寒涼。子修脫下自己身上的外衣，遞給依然。

“不必了，謝謝?！笨粗萑醯纳碜庸?，依然覺得應該多穿一些的應該是他。

穿回沒送出去的衣衫，子修笑了笑繼續向前走著。

梵鐘敲響，聲聲沉穩散向四方。

天際即將散盡最后一絲余輝，兩人才走到半山腰。這一路上，寺廟眾多，依然為了去山頂的姑臧塔一直沒有停下過腳步，而此時路過靈巖寺，落霞將寺頂映得恢弘肅穆，漫林碧透，氣澤相通，引得依然不禁邁入這一片圣境之中。

與別處的寺院不同，依然在這里走了許久也未看見一個僧人，她慢慢走過寺內的大雄寶殿、護法殿、觀音殿、天王殿……這里殿宇宏偉，飛檐翹角，雕梁畫棟，絢麗多彩，當走近碑亭旁的一顆參天古樹，她看到一位老僧在此靜坐，他腳邊的滿地落葉蔓延開來，殘陽落盡，枯葉盛開，她不禁向這畫境里走去。

“師傅”依然雙手合十，向著老僧頷首道，“請問這寺中為何不見其他的僧人？”

由于這段時間經常出入寺廟，依然也對僧侶的作息了解一二，平常日落前后，僧人都會進行晚課誦經，而在這里，她卻沒有看到一個僧人。

“他們都下山去做法事了?！崩仙幢犻_眼睛，平靜答道。

依然欲言又止，怕擾了老者的清修，似乎是有所感覺，老僧睜開眼睛，“施主，可是有話要講？”

看著泰然自若的老僧，依然竟有些局促起來：“師傅，你說這世間究竟有無公道？”

仿佛是心中突然涌起的疑問，又似是多年未解的困惑。

“何為公道？”老僧似笑看著她。

“我不知道，”依然搖了搖頭，“惡人作了惡，若他的報應若無人來報，那最終老天是否會來報？”

“何為惡人？”老僧仍舊沒有立刻回答她。

見依然面無慍色，老僧繼續說道：“善惡之分，難也?！?

“你可知這姑臧山上，有三百六十五路正神，亦有三百六十五路邪神?！崩仙酒鹕韥恚练€地邁出步子，依然慢慢跟在他身后，子修也隨二人向大殿走去。

老僧邊走邊說：“修行的路上，不論是佛還是道，講的是入正或是去邪，而后是斷惡修善。”他步伐沉穩，走至殿前，指著殿內的大梁，“施主，可看見那梁柱？”

靈巖寺的七間佛殿只用這一根大梁，據老僧講，這根大梁直徑就達五尺。如此巨大的樹木如何運上這奇峰聳立的姑臧山來？最早時這邊羌人都是用羊馱石料上山，山道僅容羊身通過，壁如刀削，姑臧山之奇巧可見一斑。靈巖寺如此，姑臧山上有著多少的寺廟、道觀，修建之時累死了多少羊，不可勝數，而這些累死的羊又成為工匠們的口中美餐。

“佛戒殺生，這些羊雖未入僧人之口，卻是因修建而死，累死的羊又引起了幾個僧人的憐憫，不得而知，阿彌陀佛，真是造化弄人。”老僧說道，面向依然，他的眼中無甚情緒，“施主現在可還分得清這善與惡？”

依然凝視著那佛殿中的大梁，腦海里縈繞著老僧描述的畫面，昔日羊群背負著它，力竭而亡，如今僧眾圍繞著它，誦經禮佛。被老僧的一問打斷了思緒，她喃喃道：“斷惡修善，便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嗎？若如此，便無善人惡人，只有善惡之分了……”

“一念間的善，一念間的惡。”老僧閉目說道“善惡有終，因果有報，人世八苦，唯有自渡。”

出了靈巖寺，依然問子修：“人生八苦，你知道是哪些嗎？”

子修笑道：“我知道的不多，可我隨師父行醫救治，聽了不少，學了不少，恰巧知道這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會苦、愛別離苦、求不得苦、五陰熾盛苦?！?

“前面我能聽懂，可這個‘五陰熾盛’是什么意思？”

“五陰就是色、受、想、行、識，人的一切欲望、喜樂、煩惱、痛苦都會在這里積聚，前面的那七種苦，導致人產生無明煩惱，在心中不停地燃燒，從而讓我們感覺焦躁、煩悶、抑郁、有苦難言，難以名狀的痛苦和煩惱就是五陰熾盛的苦?！弊有拚f了半天，不確定依然聽懂了沒有，便探頭去看一旁的她。

她看了他一眼，說：“小小年紀，懂得還不少?！?

“我哪里年紀??？我這是看著年輕。”子修本皺了眉頭，卻又得意地笑說，“我都快二十歲了！”

看著他這樣子，依然有些忍俊不禁。

“你還要去姑臧塔嗎？”子修問到。

依然抬頭看著不遠處的山頂，姑臧塔就在那里矗立著，傳聞那里有著最全的藏經，想必那里也有著大徹大悟禪師。

“去吧。”既然已經走到了這里，她還是想去看看能否找到自己的答案。

姑臧塔塔高十三層，六棱六角，角系風鈴，鈴隨風動，梵聲入耳。

來到塔前，依然將手中的劍和腰間取下的鞭遞給子修：“麻煩你幫我拿一下。”

走到大殿外，她靜立聽著眾僧擊椎云：“愿此鐘聲超法界，鐵圍幽暗悉皆聞，聞塵清凈證圓通，一切眾生成正覺?！?

隨著一百零八下鐘聲結束，眾僧也停了下來，陸續走出大殿，人影交替，燭影搖曳，慢慢燭光再次直立，殿內只剩下一位小長老。

依然踏入殿內，環視著這里。她吃驚的是，姑臧塔這偌大殿內竟沒有一尊佛像。

“長老?！币廊惠p聲喚道，她不知自己是否打擾了眼前這位小師傅的清修，但還是開口了，“請問這里為何一尊佛像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