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伸手敲門，一聲聲叩擊就像催命的音符。開門的人探出頭來，還沒有來得及開口，便被她一劍封喉。跨進大門，她繞過地上的尸體，向里走去，樓相歌跟在她身后，看著她飛快地揮舞著長劍，靈活地避開鮮血，仿佛曾經那個終日笑靨如花的何君影那柔弱身軀此刻正被一個冷血無情的殺手操控著。怔然半晌，樓相歌趕緊轉過僵住的身子將背后的大門關上。

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兩人走出了大門。走在取馬的途中，街上人來人往，一切看起來和來時并無不同。樓相歌手里拎著木匣，里面是他完成任務的憑據，十幾只鮮血淋漓的耳朵。

“你看到了，我們已經沒有了心肝，身上流的血比劍還冷?！币廊婚_口說著，目光茫然直視前方。

“那淚呢？也是冷的？”他伸手擦去順著她的臉頰滑落的淚。

隨后而來的，是止不住的豆大的淚珠涌流而出。雖然每次殺完人，依然都忍不住，但這次她也沒想到會這樣難過，即使她早有心理準備，自己要在最愛的人面前，干最惡的事。也許今天他親眼目睹了自己的所為，就會改變心意了吧，想到這里，依然的心像被剜著一般，呼吸也隨著急促起來。

一把將她拉入街角一個黑暗的角落里，樓相歌靠著墻壁，摟住抽泣的依然，直到肩頭被淚水浸透。感受著她微微地顫抖，他閉目蹙眉，能做的只有把她擁得更緊。

我確實不能接受現在的你，所以我一定會救你。樓相歌心里重復著這句話。

長風酒樓一間屋內，江成琢指著桌上的木匣，讓身旁的人打開自己看。那人五十有余，衣著華貴，戴著翠玉戒指的手推開木匣的蓋子，明顯的一顫，顧不得拉回蓋子，捂住嘴差點吐出來，向江成琢點了點頭，趕緊揮手讓一旁的人把剩余的錢交給他，推門離開了。

“埋了它吧。”江成琢對身后的兩人說，“還有，依然，別忘了你要辦的事?！闭f完也走了出去，依然看了眼門外路過的人，上前一步伸出劍鞘把木匣的蓋子抵上。

從后山回來的路上，樓相歌環顧四周無人，問道:“他說讓你辦的事，是什么?！?

停住腳步，依然看了看他，說:“我本該在報了仇之后就……就了結自己，相歌，我卻還在為他殺人，你相信嗎，我并不是為了茍活。”

她從他的眼神里得到了答案，便繼續說下去：“當然最初的原因是為了再見到你，一開始我不愿成為他殺人的工具，也不想死，于是我曾多次溜進江成琢的房間尋找解藥，想著能在他交給我第一個任務之前離開這里，但是我卻從他那里發現了些秘密。原本我一直以為孤鴻閣是由他一手創建，只是一個普通的殺手組織，要非說有什么特別，也就是在這一行算是翹楚。但是慢慢我發現“孤鴻”另有其人，他才是控制整個孤鴻閣的幕后人，而且，他來自朝中。”

“你查出來了嗎？”樓相歌顯然有些吃驚，卻更急于知道“孤鴻”是誰。

搖了搖頭，依然看著他說：“但是最近發生的事，讓我覺得很可能是竇憲。”

“竇太后的哥哥？”樓相歌像是自語，眉頭漸漸蹙攏。

“這也就不難解釋，孤鴻閣興風作浪這么些年，為什么官府放任不管。其他的殺手組織或多或少都會有人折在官府手里，我們這里的人，卻沒有一個死于追捕?！币廊粨u頭說道，“之前我居然認為是因為那個名義上的長風酒樓替我們掩飾的好?！?

側頭看著身旁的依然，樓相歌眸中流露出深深的擔憂：“你也要盡早離開這里……我會想辦法尋找叩心蠱的解藥?！?

她點了點頭，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輕松一點，卻藏不住那笑中含著的一絲苦，原本以為自己只是簡單地為江成琢做著雇兇殺人的買賣，后來漸漸知道這么多年孤鴻閣竟是為某一個人排除異己的工具，自己手里的血債又平白添了許多冤孽，依然不甘心就這么放棄，這江湖太大，不公也太多，但若能阻止孤鴻閣繼續為虎作倀，她雖死無憾，只不過目前她仍無力抵抗孤鴻閣，無法違抗江成琢的命令，只能盡力去減少傷害，但她做的那些事，卻似乎總也逃不過江成琢的眼睛。

夜風蹭著窗欞，發出吱吱的聲響，樓相歌翻來覆去，難以入眠，回想著白天依然對自己說的話。

“你應該給自己一個正確的歸宿，不管路是哪條，你最終走進的那扇門不能錯。所以，鐘薄雪和江成琢，我希望你能選對?！?

那你呢，你為自己選的是什么，樓相歌直到睡去一直在想著這個問題。

白馬寺內，一襲青衫慢慢接近藏經閣的大門，門上一把大鎖，散開著。握住腰間的軟鞭握把，依然伸出另一只手推了推藏經閣的門，卻未能打開，環顧四周，兩旁能夠藏身的地方都太遠，目光上移，她看到正上方寬大的房梁。

一個小和尚慢慢走來，叩了叩門，門里不久便傳來一聲渾厚的應答。聽著腳步越來越近，依然斷定從房內出來的只有一個人，重新握住軟鞭，她拱起身子，隨時準備躍下。

伴隨著門吱地一聲打開，依然縱身躍下，一腳踩住門外小和尚的肩膀，順勢將他踢進門內，還沒等她落地，門里的人已經接住小和尚將他護在身后。幾乎是依然甩出軟鞭的同時，一記金剛掌直直打來，只見脫落的軟鞭被掌風送到她身后的地上，隨即被連連后退的依然一腳踩上，鞋尖被幾滴鮮血染紅。

“施主，既然早已來了，為何不敲門進來呢？”她捂住胸口，這才看清門里的人，濃眉善目，剛才那一掌已經收回到胸前合十。

抹去嘴角的鮮血，依然飛身上前，門內高人跨出藏經閣，他右手一揮，正接住奮力起身的依然打出的一招。依然痛苦的呻吟沒有掩蓋住筋骨斷裂的聲音，聽到動靜趕來的幾個僧人同時揚起木棍落在她的兩條腿上……

猛地睜開眼睛，樓相歌擦去額上的汗滴，往窗戶看了一眼，外面像是已泛起了一絲光亮。夢的最后依然那張因疼痛而扭曲的臉又一次閃回腦中，讓他一下子坐起來，怔怔然地靠在床頭。

他知道這不是夢，這是遲早會發生的事，如果依然繼續為江成琢辦那件事——拿到所有的《妙法蓮華經》，剛剛的那一幕很快就會成為現實。

《妙法蓮華經》又稱法華經，是大乘佛教的經典，收藏各卷的寺廟正奉當朝太后之命整理翻譯。雖然依然的功夫的確了得，但絕不可能在一群佛門高手手里討得到便宜。孤鴻閣有三大高手，這件事為何偏要派一個在寺廟里最是顯眼的女子去做？

樓相歌匆匆下床穿好衣服，往那條人跡罕至的小巷走去。

敲了好幾遍門才打開，鐘薄雪披了外褂，腰帶還未系，看見門外來人，她眼中的睡意一掃而光，隨后才注意到他憂傷的神情。

“怎么了？”她一邊讓出路來請他進來，一邊關門插好門閂，轉過身來沒想到他還站在自己身后，差點撞到他身上。

被他伸手扶住，鐘薄雪感覺到那掌心的溫暖正在穿透自己肩上的薄衣，正不知該說什么，隨即便覺得那只手變得無力，甚至有些顫抖，就像是他在借搭在她的肩頭的手支撐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