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蒼白雪頂，一巨石佇立于此，猶如與山融為一體。不是因為其雄偉，而是因為其陳舊。巨石碑狀，數百年過去已經爬滿植株，依照這個高度，積雪常年不化，石碑上無雪，甚至越靠近它的地方，就越是適宜植物生長。

就連北山一直負責打掃北山雪頂的弟子，都說不清楚這巨石的來歷。不過也有口口相傳的版本：大抵是幾千年前，一個偉大的神路過了北山，與北山結緣，遂于山頂取一巨石，洋洋灑灑地雕刻下一個大字——“奘”。

佛神有玄奘，但北山并不是佛門之地，奘字又書寫磅礴，自含陰陽道法，實屬怪異。山頂時常無人打掃，幾百年下來石碑幾乎和北山的土融為一體，但它卻時常自生風力，表面潔然若新。

說來寫這字的人應當是個十分寬容的人——石碑安然接受生命和自然的侵蝕，但卻始終保持潔然自身。

打掃山頂的弟子每月十五上山清掃，今日不是十五日，但這月的十五日乃是黃道吉日，宜婚嫁，北山劍仙便把自己女兒的婚事安排到了十五號這天。

“這里著實枯燥無趣，山頂高聳入云，風又大，石碑也玄乎無比。”一個剛及笄的女孩順著上山的索道，穩穩當當地落在山頂。索道陡峭，和常人相比，這孩子功夫了得。按照人類修士來分，她她身邊站著一男孩，似乎更年長些。二人盡皆一身白衣，白衣上的虎紋由金絲勾勒而成，在清晨的陽光之下，不斷閃著細細的金輝。

“最近出遠門的任務都不安全，我也是為了你著想。你這三腳貓的功夫，下了山就是喂妖怪的份！”男孩一副無奈的語氣，“切勿隨意！謹慎些。”他不忘叮囑。

話剛說完，石碑一側卻傳來一聲摔倒聲，男孩女孩立即趕過去，卻瞧見石碑上站了一男一女（至少前一秒大概是）。

一個翠色身影此刻已經栽在地上，那是個像孩童又似精靈的女孩，眼睛是綠色的杏眼，手掌大的臉上點綴了小巧的嘴巴和高鼻梁，像是神手中的石雕般精致。她身邊的男人顯得無奈至極，似乎也被她連累摔在地上。

你說她強吧，她連石碑都站不穩；你說她不強吧，她從那么高的石碑頂，臉朝下地摔下來，卻半點沒有受傷，須臾她就已經一骨碌站起來。

“南風，你們北山傳送口，怎么在石碑上！”綠衣服的是個不認識的，在他們二人注視下訕訕一笑。

顧南風瞥了一眼身側的霖琊，沒著急和兩個師弟師妹介紹她，只白眼道:“最近你到底坑了我多少次？自己數過嗎？”

師弟師妹仔細打量了這一男一女。這男人她們熟啊，顧南風的骨子里就透出正義感和青蔥少年的懵懂感，加之皮膚白里透紅，幾乎看到皮肉血絲……而這姑娘又是翠衣碧眼……下意識的，她們二人立刻恭敬道:“公主殿下，南風師兄。”

也不意外什么，顧南風直接吩咐道：“北山崔志，北山崔樂，你們兄妹二人且協助公主殿下，她問什么你們直接作答就是了。”隨后他指了指不遠處的石碑:“我去打掃石碑。”

崔家兩兄妹點頭將工具盡皆交給顧南風，心里不由好奇公主此行的目的。不過既然是師兄交給他們的，那必然和金海凌也有關系，既然如此，他們也不必特意保留什么。

“你們可以告訴我，北山清風是個什么樣的人嗎？”霖琊笑瞇瞇地問。

北山山頂著實寒冷，北山崔樂一不留神打了個噴嚏，打完只害羞站在一邊，還是北山崔志說道:“抱歉，舍妹的行為，有些失禮了。”

“清風？我對清風沒什么印象啦……只是他年紀輕輕就被北山吸納進來，所以他一定也和我一樣，是難得的天才咯！”崔樂絲毫不在意地說道。哥哥崔志嘲諷道：“呵，自戀。”

卻也不是自戀，崔樂16歲后天圓滿，即將成就先天，北山上一個這樣優秀的天才，就是顧南風。

“我可是比肩南風師兄的人！而且我還是外門數一數二的天才，和顧師兄得天獨厚的出生和沒關系。”崔樂奸笑道：“你知道顧師兄是誰一手帶大的嗎？”

這個時候，霖琊的腦海里也只有一個人的身影——金海凌。金海凌已經四千多歲了，所以顧南風是……

“大家都在猜，南風師兄是金大師兄的私生子。”崔樂似乎知道不少：“當年南風師兄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嬰孩罷了，北山老師不愿收個普普通通的孩子做內門，之后金師兄還請了不少大能者來，出面向北山老師懇求。之后幾十年過去，那孩子十六歲達到先天生靈境界，之后又花了五十年，他成就紫府，成了北山的大天才！”

霖琊聽了直接啞然無聲了，怪不得崔志不敢把妹妹放下山了，這氣焰囂張的自信模樣，再加上這孩子實在是知道太多了，不管她知道的真假，就這八卦的樣子，就叫無數人氣得牙癢癢。話說她說這么多，難道只是為了夸自己嗎？

“那倒當真天才。”霖琊隨口夸贊道。

北山崔志見妹妹這般描述，早已偏離了話題，連忙道:“清風是和他姐姐一起加入北山的，他們姐弟倆關系不錯。但如今想起來，卻越覺得他們不容易。”

“不容易？”

崔樂點頭，難得嚴肅道:“這么想起來確實，她們姐弟也說過自己沒有親人了。兩人加入北山，彼此就是最親的依靠。上了北山成為外門弟子之后，幾乎什么錯誤都沒犯過，待人也很好……現在他們一個被朋友殺死，一個失蹤。”

姐姐也遇害了？

見霖琊一臉疑惑，崔志意識到什么，忙解釋:“看公主的樣子，怕是不知道北山清風的姐姐，他的姐姐，就是北山第一起失蹤案的受害者——煙泠。”

案卷里確實記載了死亡和失蹤的名單，但因為數量的原因，霖琊也沒多糾結。

可是，煙泠，怎么也是北山弟子？內門弟子保留原本姓氏，外門弟子繼承北山的姓，那煙泠為不被記載為北山煙泠？

“煙泠就是北山清風的姐姐！”霖琊若有所思。如果是這樣的，那他們姐弟倆可算作是第一組目標了。那么……就很有可能，這些受害者也有別的關系！

她直接問崔志這個問題，這書生氣的男孩思考片刻，說:“其實我們北山的弟子們，大多關系都不錯，加上平時任務也很多，就自然熟絡多了。但是北山內門弟子有選擇幕僚的權利，所謂幕僚，也就是選擇些優秀的外門子弟，跟在自己身邊，成為一個小隊，內門弟子作為隊長，完成任務。目前看來，死去的人里，每一個人，都是同一個內門弟子的幕僚。”

嗯？這件事很重要。霖琊立刻豎起耳朵。

“這個內門弟子，名北山鈞若，他父親是北山長老之一的北山衡祁。前不久叛國的北山希澤，被北山希澤殺死的清風，失蹤的清風的姐姐煙泠，還有最近失蹤的弟子，似乎都是北山鈞若的幕僚……”

霖琊打斷他:“那北山鈞若人怎么樣？”

“我還以為公主殿下對北山希澤的為人更好奇呢，不過既然你問了，我就都告訴你好了。北山鈞若的爹是長老，是北山開山人物之一，所以是少有的北山直系子弟。他非常有凝聚力，人原本就是風流倜儻，家世更是清明殷厚，性格也寬容大度，是個很完美的人。”崔志的回答很不真實，似乎刻畫了個虛假人物。

是了，這個世上總是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的，他性格、外表、家世都很好，再加上是內門弟子，自身實力也很強，人們都是喜歡有能力又沒有架子的人，不是嘛？

“所以他是我們北山幕僚最多內門弟子了，其他師兄還嫌棄我們外門實力不佳，不愿和我們一起完成任務。”他說道:“實力更強的組合也能接更難的任務，越難的任務，獎勵就更加豐厚。”

“這倒是難得。”霖琊點頭，“那么他人現在在哪？”現在的信息來看，確實是作為隊長的北山鈞若知道事實的可能性最大。

接著崔志繼續描述北山希澤：“希澤相對而言就更加沉默寡言，不太擅長談吐交流。但據我對他的了解，他應該不會干出這樣的事情才對……”

“那你覺得這件事會如何收場？”霖琊問。

崔志只一笑：“那不簡單。真相總是難得、可貴的，既然求不得真相，就只能把所有責任都推給已經叛國的北山希澤了。”

確實。

霖琊向兩兄妹道別，不遠處的顧南風站在石碑那邊，似乎早已完成了清掃。一陣風吹來，刮起的涼氣經過石碑，卻逐漸被暖化，吹到霖琊這里，她只覺得一陣清爽。

霖琊笑著和顧南風招招手，表示自己這邊已經完事了。顧南風看了她一眼，反而別過頭去。

“嘁！小氣鬼！”居然還生著她的氣！她還記得一開始和顧南風相遇的時候，她一手一只燒雞，他站在人群之中。之后她跟著顧南風，闖入人群之中，卻在人群最中央，與金海凌重逢了。那個時候她不知道自己是重逢——至今也未想起，只以為自己是與金海凌邂逅了。

可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顧南風對自己充滿了排斥感……

“公主殿下！”那莽莽撞撞的小姑娘崔樂忽然追上來，一上來就拉住霖琊，說道:“公主殿下！”

嗯？霖琊轉過身，心想著崔樂可別跌倒了。

可能是烏鴉嘴作祟，崔樂直接撞上了霖琊，和她一起摔在了地上。

頭頂著青天和巨大、佇立的石碑，霖琊恍然聽見顧南風“噗嗤”笑了一聲。等會兒，崔樂被哥哥嫌棄地拽起來，南風也只能拽起一臉懵的霖琊。

“公主殿下，我剛剛還想說個事，但是我哥他不讓我說！”還沒有站穩，崔樂就直接說道。

崔志忙解釋:“你若是想說就說啊，你也不用這么著急！”

“北山煙泠和北山鈞若是我們北山公認的一對，很多人都很喜歡拿他們開玩笑，但那當真不是玩笑，鈞若師兄熱烈又堅持地追求煙泠師姐。而殺死煙泠弟弟的那個北山希澤，那個叛徒！”崔樂氣得牙癢癢:“他是北山鈞若青梅竹馬的好兄弟，但是他殺死了清風，煙泠十分難過，傷心欲絕，拒絕了鈞若的求親。”

崔志總結:“這件事的后果很嚴重，北山鈞若的父親位高權重，在大齊也地位很高。就這樣被拂了面子，讓他非常生氣。剛剛好煙泠對他們家未來的仕途，可以說是毫無用處的。于是鈞若師兄的父親直接一紙狀告北山煙泠，說她是協助叛國者，是個不定因素。師父不管北山發生的事。煙泠又僅僅是個外門弟，她的去留還沒必要去驚動北山門派的創建者。于是很快，就是您看到的那樣，她很快就被一道命令驅逐出北山了，案宗上也閉口不談此時。”

“之后……我們也和這次一樣，發現了她帶血的衣物和內臟。地上的遺物顯示，那具尸體就是北山煙泠……”

原來還有這層恩怨？

霖琊差點沒站穩，差點磕到石雕，但索幸顧南風及時攙扶住了她。

“沒事吧？”幾人異口同聲道。

抓著顧南風的肩膀，她還是感到一陣陣暈眩。她已經是天仙境，也就是所謂的妖仙了，心境是何等的坦然淡定，所以現在能夠令她感到暈眩的東西，很可能就是那個了——刻著“奘字的石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