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我這一生，都在用盡全力遠離這妖族的繁華地。”是一個女孩的聲音。

一行人進入塔中，一旋轉樓梯出現在眾人眼前，這樓梯似乎無窮無盡的向上延伸，完全看不到盡頭。縛妖塔里沒有任何生命氣息。蒼白色的石頭映進蒼白色的視野之中，墻壁上的磨損似乎是歲月的痕跡。沒有鮮血也沒有任何尸骨，許多生命都似乎從未降生。

也不知這萬年期間究竟發生了什么，才讓原本叱咤風云的兇獸失去生命氣息。

一行人朝著最高處攀登過去。一步一個腳印，灰塵迎面而來，隨之一起到來的，還有一切的真相。

……

我一直都是一個人。母后生我時喪命，父王忙于前朝，這深宮里的犄角旮旯，就是我成長的地方。

空有公主的名聲，卻半點沒有公主應有的待遇和一切。奶母帶我到七歲，就去伺候其它的妖族貴人去了。只留一老太太照顧我的飲食起居。

我是有阿婆的，奶奶倒是從未見過，但阿婆曾遠遠的看著我，一面微笑。那時候，我也覺得自己或許是被愛著的了。

小時候，我從不覺得自己是什么尊貴的人，畢竟我的生活質量在那里，我是公主這件事，似乎十分不真實。

得知我有弟弟妹妹的時候，我也沒什么想法。照顧我的老太太在老死前，給我講過很多人間的趣事，一夫多妻、丈夫納妾的故事不少，我自然而然的就以為妖界也是如此了。

七歲開始，我就要開始上私塾，上了兩年學，學會的東西馬馬虎虎，靴子卻穿壞了一雙又一雙。日子實在難熬，每月克扣的月例還剩下可憐的一小子，吃倒不必擔心，穿用勉強體面之余，我只能學著自己做鞋。

十歲的時候，我們都有了自己的齋錄，也是在那時候，我和信滿相識了。

初見時，我們都迫不及待地想離開彼此。他已然是少年，掌握著我的齋錄，我總有種被他看穿的感覺……雖然，齋錄靈并不能看穿主人的想法。

但我能感覺到。

他并不喜歡我。

雖然信滿看誰的目光都是那樣冷淡，但每當他看著我的時候，眼睛里都是帶有一絲輕蔑在的。

可巧了，我也不喜歡他。

我從未和男性接觸過，他一靠近我的時候，神經都是繃緊的。

“你明明是個公主，為何活成這副鼠頭蛇尾的模樣。”他一開口就是這句話。

一時間，我頓住了，原來想說的話也忘到九霄云外了。這句話是多么的傷人，我當時還小，卻不喜在陌生人面前表露哀喜，只是笑瞇瞇地看著他，一臉的不在意。

“是啊，為什么呢？”我尷尬笑了笑，他應當是能感應到我的情緒，下一秒，就轉過身，不再看我了。

公主該活成什么樣子？

我不在意他的看法，但是他的話卻每時每刻提醒著我什么。

——沒有人教我，一個公主該活成什么樣。

我直接就這樣對信滿說了，那時我們甚至還不知道彼此的姓名，一個年滿十歲、身穿補丁的公主和一個不知自己年齡、滿骨子傲氣的齋錄靈。我比任何人都怕被人注意，他是做什么都希望站在最高的地方。

他一聽，怔住了。

那個時候我不知道他為什么看上去那么傷心，但是之后我了解了信滿的過去，才發現，我們可能是一類人。只是他活得更鋒芒，而我更怯懦。

“所以啊，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公主，總覺得我不太像是父王親生的。”

我對他講了許多有的沒的，信滿的表情就始終是那樣冷冰冰的。

偶爾，他也會對我說幾句，還是幾句不怎么中聽的話。

在我所有的親人之中，只有阿婆來看過我幾次。她是上一任妖皇，無論走到哪里都有一定的威信。雖然她的腿不知為何失去了知覺，現如今只能靠一個有輪子的木頭椅子到處移動了。

這下我才真正感覺到自己是妖族的公主。她給我講了些關于我母親的事情，那個時候的她顯得眉目慈祥，似乎笑得很開心。她對我母親的喜愛的溢于言表的，我甚至設想過，這樣一個慈祥的老人，卻因為我間接害死了她的女兒，而無法對我釋懷。

雖然有些扯，但我覺得這很有可能就是真相。

她告訴我，母親是個很美麗、善良的人，雖然這美麗和善良并沒有給她帶來任何的好下場，但是母親至始自終都是她的好女兒。

“可你卻不是我的好阿婆。”我只是在心里想的，真的。

可是她卻似乎是看透了我的想法了，只無奈道：“樓笙，這一切，真的是你想要的嗎？改變真的還來得及……我愛你，但是卻無法什么事情都庇護你。”

什么意思？雖然沒頭沒尾的，但卻給我一種直擊心靈的感覺。仿佛我的一切都被她撕開，看得一清二楚。

我撓撓頭，只裝作沒聽清。

“樓笙，但愿你以后也能有想要庇護的人吧，到時候，我希望能看到不一樣的你。”說完，她摸了摸我的頭，似乎將所有的愛都在那一瞬間給了我。

畢竟，那是她唯一一次來看望我。

信滿得知此事，只對我說：“看來你真的是公主。”

我朝他看一眼，沒出聲。

“你不必那么緊張吧？你是不是公主，這又有什么的呢？在別人的眼里，你至少是個公主，至于他們怎么形容你，難道不是你自己可以改變的嗎？”他第一次對我說這么多字。

太討厭、太討厭了。

“與你何干？你什么都不懂！”我朝他嚷嚷，一瞬間，這些年的委屈也好，氣憤也好，我都發泄給這個不相干的人。

“我不想讓別人注意到嘛！他們看到我不好看的樣子，還有我滿是補丁的衣服，他們一直都在心底嘲笑我……”

對不起，信滿。年少無知，實在懦弱了些。

可是信滿也被我嚇到了，回過神來，他說：“那是因為以前你是一個人，可是我很強大，作為你的齋錄靈，就算為了面子，我也會保護你。”

他見我很快哭出聲，又說：“就像剛剛發火那般自信該多好。”

是啊，我們都不是別人，被辦法替別人活著。我總是想對被人說：你又不是我，自然不理解我的遭遇。

我開始思考自己活在這世上究竟是為了什么？是為了功名利祿，還是為了海闊天空，是為了逍遙自在，還是為了能與旁人苦難之中取暖。

想了許久也沒個答案，畢竟離開這里該如何活著，我想不到。可從那一刻開始，我終于不再是一個人了。

阿婆沒再找過我，卻托人一直照顧我，暗地里給我送點東西。例如信滿的弓箭，就是我為她們完成獵殺幾個小妖王的獎勵。那幾次任務都是虎口脫險，但也因此，我逐漸被人看到、認可。

總算有人記得我這個已故妖皇的女兒了。

我的人生仿佛都有了希望，我的希望，盡皆來自于信滿。

“信滿哥哥，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會難過嗎？”

一次午后，我們二人靠在小溪邊的巨石旁，微風拂面，我二人都有些瞌睡。慵懶之余，我突發奇想問他。

“如果我可以借此擺脫了你，那我還是挺開心的。”他沒多想，就這么說。

只不過后面又嘆口氣補充道：“你的所有功課都一般般，如果不是我幫你，你也不會取得那么優異的成績。要不是我幫你，你也殺不死那些妖怪吧？”

我只是笑瞇瞇地看著他。

那個時候，信滿總是被貍姓的小姑娘圍繞著，我總是見不到他，便也總和月族一優秀后裔在一起學習。

現在的妖后是貍棘，她生了個比我小兩三歲的小公主——貍姝，這孩子不知為何十分厭惡我。每次我都想與她好好相處的時候，卻總是被她的各種計策坑到。

當然，我自然沒太放在心上。

也不知怎么的，妖后也開始顧忌我的存在。這其中緣由或許與貍姝這家伙也大有關系。還要從我獵殺妖獸開始說起，父王從那時起就對我關照有加了。再加上之后我與月族一善于御水的后生關系極好，從那時起，謠言便瘋傳開來。

“樓笙公主與月族關系密切，或有謀反意向。”

“樓笙公主不是與月族關系密切啦，她只是與那月離合關系好而已，她們應該是有血緣關系的。”

“什么啊！一派胡言，月離合與公主殿下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二人又是青梅竹馬，自然走得很近，你放心，喜事應當將近了。”

……

我與月離合的確沒有關系啊，既不是青梅竹馬，也沒有血緣關系，我們都是月族和父母都不要的孩子，僅此而已。

可是我一張嘴無法說清，也不打算去解釋了。我問信滿該如何是好，他卻沒來由的態度惡劣道：“這有什么，總不會有男人喜歡你這樣的丫頭，不攻自破的假話罷了，我何必當真。”

這……你是否當真是重點嗎？我如果死了，你就是個沒主人的齋錄靈了。

我嗚咽著對他說。

他見我這么認真，卻忽然沒話可說了。

不過之后許久，私塾里就再沒有月離合這個孩子了。離合、離合，可說分離又不是什么難事，他就像是從未出現過那樣，消失了。

阿婆身邊的掌事來找我談過話，問我究竟是什么都知道，還是糊里糊涂，什么都不知道。

我稀里糊涂的，直接搖頭。

掌事搖頭道：“樓笙，我想你沒人教導，可你竟真的頑固至此。相較你花功夫在劍術上，還是得多花點時間提升心智。”

沉默一會兒。

“掌事說的是。”我連忙迎合她的說法。阿婆身邊的掌事，自然位高權重。

“你真的懂嗎？你就沒懷疑過妖界制度的問題嗎？你阿婆是前妖皇，你母親也是妖皇，為什么你父王卻成了如統治妖界的妖王了呢？月蕭原本名許孝淵，只是個普普通通的人類修士，為何他能夠坐到這個位置上呢？”掌事說的這些事情，我也是才知道。

沒有人給我講過歷史制度的問題，更沒有那個夫子敢堂而皇之地在課堂上，講述當今統治者的壞話。

“對啊，為什么呢？”我實在是想不通，只能瞇著眼睛尷尬地笑。

這些問題，與我有什么關系呢？父王再如何也會是我的父王吧？而他明明是個外來的人，卻能夠坐在這個位置上，豈不是更奇怪？這背后莫不是有什么勢力在支持者他？

還沒來得及多想，掌事婆婆又打斷我，說道：“我們妖族的后代，都是女性為皇，掌握權勢，妖界不滿意這項政策的很多，可這么多年來也沒有哪個妖怪站出來打翻這項政策……扯遠了，其實我要告訴你的就是，提防一點那妖后吧。

外人總是傳你與月族親近，說白了是小事，但在這黑白不分的妖族堡壘之內，妖后只會認為你有心接觸月族，從而借助母族的力量。貍家之權尚未鞏固，妖王治理下的妖族今日又那么亂，這個時候，你與母族男子親近。一個公主成婚，算計成本和陪嫁、封地，你認為貍棘得知這一切會如何做？”

我不敢猜，畢竟才了解到這些：“我若是她，便退讓一步，成全了我。”

掌事瞪眼看我，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我不想知道你會如何做，只是貍棘可不是你，也不似你這個孩童般天真。”

可是，月離合是無辜的呀，他又在哪里呢？

沒好意思問出口，但掌事還是告訴我：“月離合已經被我月族送到人類世界了，這對他而言才是更安全的。”

妖后她們，真的會為了權勢的穩固，而傷害那么多無辜的人嗎？或許另有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還真是她們的作風。

“不過我還是得提醒你一句，無關月離合，沒有月離合還有張離合、李離合。”管事說完這句，便深深看我一眼。

的確，如果貍家連月離合都忍不了，那未來我所接觸的每一個異性的下場，也不會有任何轉變。所以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我。如果我是她們，我會如何做？考慮到權力的集中，要么誘導妖王廢黜公主，要么就直接殺死這個公主。后者，的確更加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