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宣走過來,道:“魯恩先生,對待這種人,就該用最狠的方式,把他們送到局子里去,關起來,不然下一回,他們還要來纏攪,上回鄧先生就是寬容了他們,這幫人不識好歹,蹭鼻子上臉。”
何文宣說的有一定道理,何海大哥訛詐桂園都成功了,訛詐別家還不是駕輕就熟,桂園在遮山還有一定名望,鄧家印更是聲名赫赫,別的小戶人家,在何海大哥看來,隨心所欲想訛誰就訛誰?他這樣的人,能做出來這樣的事來。
何文宣的言下之意,方才趁著警察們在,一舉把何海一家打出去,或是把他們抓到局里去,必然能遏制住他們的惡意,使他們在生活中能馴服老實些。他說的未嘗不妥,但曾在倫敦大學法學院就讀的魯恩,不會以武力的強勢解決爭端,即便對方是波皮無賴,只要沒觸犯法律,也不能動用國家機器,更不能把人抓到警察局里去,濫用公權如果不遏止,不被制度所約束,人情大過法的理念在這個古老的國度仍然會暢行無阻,那么普及、推廣法制精神就更為困難,中國這個古老的國度,依然會遵循人治的理念,象一艘滿載重物的社會巨輪,輾壓著民眾的自由、尊嚴和權利,人人都沒有保障,即便是處在社會階層的最頂端,依然朝不保夕。以一人之力,的確改變不了什么,那么就從自身做起,從最小的事做起吧。
魯恩道:“以鄧先生的性情,他不會向何海家示弱,上次的事很奇怪,何先生,你是怎么看的?”
何文宣道:“聽下人們議論,何海家來胡鬧,打出去就是了,不知鄧先生是怎么考慮的?忽然答應了給何海家錢,就不該答應他們。”
“何先生來桂園有段時間了,對鄧家印先生有什么印象?鄧融說他很嚴厲,薛止安認為鄧先生很和氣,你來桂園以后,鄧先生和你談過話沒有?”
何文宣躊躕著選擇措辭,道:“剛來的時候,鄧先生找我談過,問家中情況?我祖父曾幫助過鄧融的祖父艮良公,鄧先生還記得,所以允準我在桂園小住,我很感極他。”
“就是說,鄧先生同意你來追求鄧小姐了。”
“承蒙鄧先生抬愛,文宣無以為報,偏這個時候,鄧先生被害了,嗐。”何文宣表現出極大的憤慨和惋惜。
“就是說,鄧先生很喜歡何先生你,鄧小姐對你青睞有加,如果鄧先生不遇害,你就會向鄧小姐求婚是吧。”
何文宣有些不好意思,道:“求婚的事我是想過,就是沒有付儲實行,先生怎么知道?”
“在埋葬何海頭一天,鄧先生和何先生有過一次談話,鄧先生的態度轉變,令何先生很受打擊吧。”
“什么?”何文宣極其驚訝,被人當場抓獲一樣無法隱瞞:“我不知道為什么?鄧先生突然對我冷淡起來,說了很多桂園艱難的話,又說鄧秀頑皮,言語里有逐客的意思,和鄧秀告別,她倒愿意和我一起回杭州,為這個說服不了她,就停下了。”
“鄧小姐對先生還真是傾心。”
“鄧秀她性格得她父親遺傳,得到什么理所當然,鄧先生逐客,激起了她的叛逆。”
“鄧先生就和你說了這些?”
“還有什么和我說的?”
“也許何海曾給他透露過什么。”魯恩慢條斯理說。
“啊,那有什么?”何文宣看起來鎮定,驚慌還是透過鎮定滲了出來。
魯恩轉變話題道:“鄧小姐對何先生很傾心,也許先生沒有意識到,一個心高氣傲的女孩子,她對待所傾慕的人和別人不一樣,先生認為鄧小姐被嬌寵慣了,大小姐脾氣十足,其實并非如此,鄧小姐是位知書達理的閨秀,她的壞脾氣、嬌寵,都是對先生而發,期望先生對她有更多關心,在這一點上,先生可能有所誤會。”要是洪三聽到他這一番宏論,直會笑掉大牙,什么時候魯恩成了情感分析專家?說得頭頭是道,自己的感情生活一團糟,有一陣子,云霓看見他就躲開。他還欣然說:“云霓對我和對別人不一樣嘛,不然為什么躲著我?”拜托,人家只是不想見你好不啦。
何文宣道:“鄧秀除了有些刁蠻,別的都還好,心底尤其好,看見貓兒狗兒受傷了都會掉眼淚。”
“事實上先生的好心腸也讓先生蒙了虧損,鄧先生和鄧小姐對何先生都有誤解。”
何文宣愿聞其詳地看著魯恩,魯恩道:“也許何先生沒有意識到,何先生對王太太的關懷,已經引起了鄧小姐和鄧先生的不滿?”
“啊,怎么會這樣?我和琴姨在一起,不過談鄧霽上學的事,琴姨她對鄧霽的教育很焦慮,一心送鄧霽去上海讀書,鄧先生有不同意見,她很有壓力,又沒有別的事,多謝先生提醒,以后我在這方面會注意。”
“何先生送給王太太耳釘,何海怎么會知道的?”
“噢,是他拿這個說嘴,我說鄧秀怎么把耳釘給扔了,在鎮上看到耳釘非常漂亮,又是買一送一,就買下了,送給鄧秀,另一對送給了琴姨,那天何海也在鎮上,問耳釘送給誰?我隨口和他說了。”又道:“我說鄧先生怎么突然對我變了態度,準是何海這東西添油加醋嚼我的舌頭,他真是……”
“死有余辜。”魯恩替他說出來。
何文宣警覺,道:“平時看著倒還挺好的,沒想到是這樣。”
如果魯恩有心情,會和他說說人的人格面具和陰影,這面具和陰影怎樣能激發一個人向上、向善的力量,也怎樣能拉著一個人飛速墜落,直到萬劫不復。但這個時候,他沒有這樣的心情。
聽了他們談話,薛止安恍然大悟道:“我說鄧先生怎么忽然變了態度,原來是這么回事,文宣,過后你好好和鄧秀解釋,她是個明理事的女孩。”
何文宣央求道:“還要拜托兩位替我說話了。”
薛止安會意,道:“當然當然,訂婚的時候,別忘了請我。”
“哦!哦!鄧小姐。”魯恩忽然說。
兩人聽見鄧秀來了,趕忙擺出沉重的面孔,在這個時候,嬉皮笑臉不和時宜,鄧秀會對他們不滿。
“你們在說什么?”鄧秀問道。
“哦,我和何海大哥說,桂園對何海被害很悲痛,強烈譴責兇手的兇狠殘忍,何家有義務要配合協助警方查出兇手,不能阻撓警方公務,殺害何海的兇手拿到以后,屬于何海的遺產,都是他們的。”
鄧秀道:“這些人的腦子,當真奇怪得很,他們來園里鬧的什么?父親太縱容他們了。”
魯恩道:“昨晚查賬,看出鄧先生對外人很縱容了。”
鄧秀蹙眉道:“我對父親的工作一向不過問,父親也認為我是個女兒,不能參予他的工作,事實上我在不上海自修過會計,家里的賬完全按老式記法,很簡單和不正規,如果我早知道,任憑惹怒父親也要建議他,做賬不是這么個做法,并非我對人不信任,實乃現代企業,必須要有一套正規的財務體系,縱然如此,賬面上仍然顯示,父親對外人很慷慨,出手大方,或許這是他行事風格,田地上幾乎沒有收入,不知道父親找過原因沒有?”
何文宣道:“田地在桂園只是象征,鄧先生的心思沒在那上面,不在意。”
薛止安:“他或許一忙,沒顧上。”
魯恩不語,道:“桂園的賬,是管家鄧艮冬做的?”
“是啊,管家在我家幾十年,忠心耿耿,一些錯也沒有犯過,父親把重要工作都交給他做。”
魯恩象是在回想什么:“管家真是鄧先生的左膀右臂,相信他做的賬,得到了鄧先生的認可。”
“他年齡大了,父親就讓琴姨管家,分擔他的工作,不過家里有了什么事,還是得找他。”
發現鄧家印死了以后,鄧艮冬發自內心的悲痛他們都看在眼里,這么大的事情出來,幾乎是老人的鄧艮冬主持著一個家,他身體力行、不為自己謀私,做得不錯,時時處處為桂園著想、打算,怎樣省錢又不失面子、教導鄧融怎樣出場、和鎮上大佬們相處,若不是鄧融過于鋒茫畢露,他幾乎要為桂園的以后籌劃了。
魯恩感慨道:“真是位好管家。”魯恩閱人無數,常常一眼能看出某人面具下隱藏的真實,他真心夸贊的人并不多。
“可不是,管家說父親喪事辦完以后,他就離開桂園回自己家,如果鄧融和琴姨不同意,我自己會給他一筆退休金。”
“你們說到鄧先生的遺產了?”
“鄧融提議把幾個貨柜封起來,我和琴姨不同意,提到了遺產,父親的尸體還在房內躺著,親人們就為遺產起爭執,先生見笑了,為了阻止鄧融,只好說按繼承法,我也有繼承權,在家庭事務上,我的意見,不能予以忽視。”
魯恩點頭道:“如果沒有遺囑的話,鄧先生的遺產應分做四份。”
“但是琴姨……”鄧秀的眼睛看向何文宣。
魯恩尖刻地道:“按照傳統和民俗,如果王太太沒有繼承權,那么鄧小姐你,同樣沒有繼承鄧先生遺產的資格;按照新的《民法典》,王太太繼承遺產份額應在你們三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