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出門早，避開了堵車的時段，鐘爸到老家村里的時候，才不過十點多鐘。車直接開到了家里，見建筑隊已經開工，老父親在招呼著，他心中一松。

“二哥，回來了。”看著比鐘爸年輕幾歲的中年男子笑著迎了上來，邊招呼邊遞煙，“你們家這房子蓋得別致，不愧是城里請的建筑隊，看著跟小別墅似的。”

“哪啊，咱村里房子蓋得一家比一家闊氣，我這可比不上。”鐘爸向來務實，相比于外表扎眼、花里胡哨的小洋樓，他反而喜歡如今眼前這已經快完工的青瓦白墻。跟村里一幢幢中西結合的小洋樓比，他這房子略顯素淡，看著不起眼極了。

管鐘爸叫“二哥”的這位算是本家堂弟，是村里最先富起來的一批，往日眼睛朝天看，向來跟鐘爸和鐘大伯兩家沒什么交情。最近鐘爸帶著建筑隊回村建房，他跑前跑后地看著十分熱心，兩家才算有了交情。

“……二哥，之前跟你說的那個事兒，考慮的怎么樣了？”

若是早上沒有小女兒那番開解，內心焦灼、極度想要擺脫現狀的鐘爸估計就準備冒險試試了。不過此時，他想了一路，頭腦已經冷靜下來，“我倒是想，可手里實在沒錢，這事兒恐怕摻和不上。”

“二哥跟我開玩笑呢，咱歡歡都是大明星了，你家還會缺錢？”鐘萬金臉色微變，話一開口就聽著有些咄咄逼人。

鐘爸開店這么多年，向來不喜歡逞口舌之能，依然心平氣和，“有錢我早在首都買房安家了，哪還會回村建房……”正想找個借口脫身，就聽遠處傳來老爹喊他的聲音。

當著外人的面，鐘老爹沒說啥，等到父子倆去臨時搭建的廚房給師傅們準備中飯的時候，他才壓低聲音問：“萬金跟你嘀咕啥呢？”

“說要合伙包山搞養殖……”

“啥？”鐘爸話還沒說完，就被老爹打斷了，“你沒應下吧？”

“沒。”鐘爸其實挺看好這個事兒的，要不然之前也不會動心。只是，他對鐘萬金沒啥好印象，跟他合伙這件事本身就意味著風險，所以他才一直沒松口。

“那就好。”鐘老爹頓時松了口氣，一邊往灶膛里添柴，一邊說，“那可不是啥好貨。前兩年村頭強強家開養豬場，有一回老母豬快臨產的時候突然就不行了，村里有人看到鐘萬金到他家里去過，強強家的小閨女也說看到鐘萬金那賴貨踢她家老母豬肚子。兩家因為這事兒還干了一架，到現在還結著仇……你說，這樣的人品，跟他合伙做生意能得了啥好？”

看著火光下老父親溝壑縱橫的臉，鐘爸到嘴邊的“不跟他合伙，我自個兒干咋樣？”瞬間又咽了回去。老爹從他十幾歲發愁到他四十幾歲，如今好不容易能松口氣了，添堵的話他還是盡量少說吧！

只是等村里房子建成后回到城里，在晚上一家人圍坐著吃晚飯的時候，鐘爸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咱家承包個山頭怎么樣？”

“哈？”全家人聞言全愣住了。

“瞎折騰……”

眼看著老媽要發火，坐在一旁的鐘樂連忙安撫住，隨即問老爸，“爸，怎么突然有了這樣的想法？”

就是知道一開口就會被罵，鐘爸才沒跟妻子單獨商量。見小女兒安撫住了妻子，他暗松了口氣，略有些討好地解釋道，“也不是突然，這事兒其實我琢磨很久了。我也查了不少資料，單純搞種植養殖是要三至五年才能見著收益，前期投入比較大，可只要能堅持下去，會越來越好。若是能做成生態旅游農業，發展前景會更可觀。”這些天在老家，他除了監工，大部分閑暇時間都在查閱資料，越查越覺得這事兒靠譜。

“我覺得挺好的。”一直認真聽著的鐘康首先表示贊同。

“會不會太累？”鐘歡遲疑地問。

“可以雇人嘛，老家找擅長種植養殖的能手還不容易？”

李英沒想到三個兒女都支持他們爸胡鬧，一個恍神，這事兒就暫時定下了。眼看著打了雞血似的丈夫跑去客廳用電腦繼續查資料去了，她神色疑惑地看著硬把她拉到廚房的大女兒，“你們一個個的，都跟著瞎糊弄啥啊！”

“媽，最近爸郁郁寡歡你又不是看不出來。”鐘樂連忙遞上一杯水給老媽消火，“咱都有事兒做，您也天天早出晚歸的忙，爸一個人在家無所事事多難受？況且，我也覺得承包山頭前景不錯，雖然見效益慢了點兒，可總歸穩妥。”

“就是，”鐘歡跟妹妹是一樣的想法，“康康前兒還說呢，他認識一個前輩，被熟人拉去投資，結果被坑的可慘了，血本無歸不說，還差點妻離子散。咱家既然有條件，爸選的方向又靠譜，為啥不讓他試試呢？”

同為男性，鐘康很理解父親這段時間來的心境轉變。說實話，他最近也覺得有股子火氣藏在心里發不出來，無力得很。他作為哥哥（弟弟）尚且如此，老爸作為一個父親，恐怕會更窩火吧？所以他很支持老爸的決定，不管成功與否，至少嘗試過、努力過，心里不留遺憾就好。“現在農產品銷售渠道拓寬了不少，還能結合互聯網去做。我抽空回老家拍一些素材，剪輯成短視頻在社交平臺慢慢積累人氣，就算做不成生態旅游農業，能帶動網上銷售也不錯。”

“哥這個主意好！”鐘樂眼睛一亮，“哥你可以教爸一些拍攝技巧，讓他日常拍攝一些素材，我現在正在自學剪輯，到時候你要是忙就交給我。”

“我也可以幫忙宣傳啊！”鐘歡見弟弟妹妹沒想到自己，頓時就有些不樂意。

“姐，這個你還是別摻和了，粉絲效應是把雙刃劍，搞不好會傷到自己。”鐘樂毫不遲疑地否決了姐姐的建議，“你既然打定主意要做歌手，就盡量少跟不相干的沾邊兒。”

“樂樂說得對，想要維持好個人口碑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姐你可得多注意些。我回老家拍素材，也不準備讓爸入鏡，能盡量隱瞞咱家的信息就盡量隱瞞，不然人家說不定會先入為主地產生一些不太好的想法……”

鐘歡一瞬間想到了最近鬧得很大的，因幫朋友宣傳產品而引起很大爭議的新聞，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被兒女輪番勸說，李英心里早就松動了，可考慮到家里的境況，還是略有些遲疑。只是，端著水果走進客廳，看著丈夫緊緊盯著電腦一動不動神色專注的樣子，她到底還是沒忍心橫加阻攔。

征得了家里人的同意，鐘爸心里高興，處事則更加謹慎。他先是回村一趟，大張旗鼓地去村委會問包山的事兒，表現出一副很迫切的樣子，很快全村都聽到了風聲。可實際上卻不慌不忙，繼續學習小女兒給他找的資料。果然，不多久，就聽說了鐘萬金放話要承包山頭的消息，甚至連價都沒怎么還，就擬了承包合同。

鐘萬金老神在在地坐等鐘志（鐘爸）來找他，卻不料人家直接回城了，而且一走就是半個多月，鬧得村里那些眼巴巴等著分承包款的三不五時往他家跑，一個個難纏的很，轟都轟不走。

“……那個缺德帶冒煙的，直接反口不承認了，無賴得很，村里也拿他沒辦法。都鬧了好幾天了，跟唱大戲一樣，見天的吵……”村里有“萬事通”奶奶在，不管多隱秘的消息，遠在城里的鐘家都能在第一時間知道。

“我爸他還氣不？”鐘爸果斷回城，其實也有躲他老爹的原因。沒辦法，他一說包山的事兒，那老頭跟點著了的炮仗似的，一下子就炸了，他都這么大年紀了，還拿著掃帚往他身上抽。

“氣啥啊，早想通了。”老太太可不管什么賠不賠錢，她只知道小兒子若是決定在老家承包山頭，肯定會常在老家呆，她一想就高興地不得了。

“真的啊？”當時老爹氣成那個樣子，看著不像是一下子能想通的啊！

“我還能誆你？真的，這兩天得了空就去山上轉悠，還常去找你泰叔嘮嗑兒，不就是給你打聽山里咋種咋養嗎……”

覺得時機差不多了，鐘爸才帶著他跟妻子這些年攢下來的存款，回了村。

“爸也真是的，一家人分什么你的我的，怎么說都不要，非說夠用。”鐘歡這些天因為這事兒生了好幾場氣了，可無奈老爸死活不要她的錢，弄得她又是無奈又是傷心。她就不明白了，都是一家人，為什么不管老爸還是弟弟，在牽涉到錢財的時候，總跟她分得這么清！

“爸媽這些年也攢了一筆錢，在首都干啥啥不夠，可回村里包山還是綽綽有余的。”鐘樂勸姐姐，“爸不是跟你見外，是真覺得夠用，要是不夠，肯定會說的。”

鐘歡其實心里明白爸爸為什么這么做，可明白歸明白，心里還是有些不是滋味兒。就好像，爸媽覺得她長大了，開始把她當成一個大人看待了。這讓她有些淡淡的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