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高的評價
- 翡翠才氣
- 王府小四
- 10131字
- 2019-07-01 04:40:00
謝盈雪喃喃自語道,卻沒有注意到,在自己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張曜靈的眼神中,居然極隱蔽地閃過了一絲驚駭。
她剛才說的,不就是后來的唐朝的陌刀隊嗎?
“如墻而進,柄駐于地,人馬具碎”,這就是這種唐代之后就失傳的陌刀陣,所具有的恐怖威力。
唐陌刀開始流行于高宗調露前后至開元十年之間。陌刀為一種兩刃的長刀,較重,大約50斤。為現今武士刀(日本刀)的原形之一。其外形類似西游記中二郎神的三尖兩刃刀,不過是單尖的。
陌刀是唐步兵所持的雙刃長刀,它自西漢斬馬劍發展而來,又吸收了漢露陌刀及六朝長刀的形制與冶煉技術。有具體部門鑄造,貯藏,管理。陌刀極為鋒利,砍殺效果極佳,在戰爭中主要用來砍殺敵騎兵,而它的效果,就是上面的那三句話。
隨著宋朝統一中原以后,中國冷兵器開始了新一輪的發展,大量新式的長矛、長刀、斧鉞、神臂弩的誕生并武裝了宋軍,豪壯的陌刀成為奢侈的戰爭器材,宋朝戰爭的主要方向是同樣是北方游牧民族,為了對付遼金的騎兵,長矛、斧鉞開始成為軍隊的主要兵器,斧鉞的大量裝備從《武經總要》和宋石雕造像中得以佐證,斧鉞的制作和使用技藝比陌刀要簡單,對付騎兵同樣有效,岳家軍用“麻扎刀”“捉刀”“長柯斧”大破金軍“連環馬”,有效而不昂貴的兵器永遠是軍隊裝備的重要兵器,豪華的陌刀從此逐漸退出戰爭舞臺,并且消失的極其徹底,是中國冷兵器的遺憾。
這種大威力的步兵兵種最早出現在史冊上是在《新唐書》中:“闞棱,伏威邑人也。貌魁雄,善用兩刃刀,其長丈,名曰“陌刀”,一揮殺數人,前無堅對。”而在《舊唐書》中,則記載了另一位中唐名將李嗣業:“李嗣業,京兆高陵人也。身長七尺,壯勇絕倫。天寶初,隨募至安西,頻經戰斗,于時諸軍初用陌刀,咸推嗣業為能。每為隊頭,所向必陷。”
即使是最早的闞棱,那也是隋末唐初時的人物。而這個謝道韞卻能在幾百年前就已經想出了這種以步制騎的方法,尤其對方還是一個未經過戰火的弱質女子,實在是讓張曜靈不得不嘆服這位傳說中的“詠絮才女”,果然不是尋常人能比。
只是張曜靈心中轉過的這些念頭并沒有說出來,謝道韞只是自語了兩句就停了下來,可能連她自己也覺得自己這個大膽的想法有些異想天開了吧,苦笑一聲搖了搖頭:“這么做實在是有些異想天開了,縱然能劈砍騎兵,只怕是士兵們也要被踐踏而死了……”
“不然,雖然張曜靈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有效,但是我覺得這個方法未必不可行,只是還需要試一試才知道!”張曜靈卻搖了搖頭,卻沒有給謝道韞一個肯定的答案。
“張公子真的是這么想的嗎?小女子胡言亂語,倒讓張公子見笑了!”張曜靈的模糊答案卻讓謝道韞雙眸一亮,只是她依然把張曜靈的話當作了安慰之言,并不相信自己的這個設想,有著那么大的威力。
“不試一試,怎么知道能不能行呢?男女其實并沒有那么大的差別,只要想出來的方法有用,又何必去管他是誰想出來的呢?”張曜靈依然搖了搖頭,平靜地說道。
“張公子果非尋常男子可比,世人皆言女子無才便是德,小女子虛度二十年,卻也是第一次聽到有男子,會這么說呢!”張曜靈這番近乎離經叛道的話,引得謝道韞眸中異彩連連,看著張曜靈的目光中,也多了些別的東西。
“謝姊姊,你們說的這些東西,我們大家都聽不懂。現在你們也說完了,我們還是談一點別的吧!”張曜靈和謝道韞的交談告一段落,這時候坐席中一個穿著湖水綠色襦裙的女子張口叫了出來。
“是我一時太過忘情了,剛才蘇妹妹說張公子笛子吹得特別好,我們幾個姐妹都很好奇,這才讓蘇妹妹將張公子喚進來,還請張公子不要見怪我等的唐突無禮!”謝道韞確實有著尋常女子沒有的氣度,剛從之前的交談中退出來,此刻和張曜靈說起來也是不卑不亢,珠玉一般的聲音卻又讓人聽上去很難生出惡感。
“說我笛子吹得好?”張曜靈一愣,隨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趕緊擺起了手來,“不要聽那個丫頭胡說,我自己的那點水平也就能自己湊活著聽聽,要是真的在這里吹起來了,只怕是大家的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了!”
說完,張曜靈還飛快地轉過頭去瞪了蘇若蘭一眼。只是很明顯張曜靈沒有取得預想中的效果,蘇若蘭接收到了張曜靈眼神中的威脅和警告,但是她只是做了個鬼臉就側過了頭去,明顯不把張曜靈這從未兌現過的威脅放在心上。
看到自己的威脅完全被蘇若蘭無視,張曜靈在心中暗嘆:看來自己真的已經退步了許多,想當年自己一個眼神過去,就連一只兇惡的獵狗都要夾著尾巴落荒而逃。而此刻就連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頭都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只是這種變化,真的不好嗎?好像……也不錯啊……
張曜靈急著一口否認,只是雖然張曜靈留給了謝道韞一個很不錯的印象,但是此刻張曜靈的話,卻被她理解成了張曜靈的謙詞,也不知道蘇若蘭跟她們說了些什么。
妙目一轉,只聽得謝道韞珠玉般的聲音緩緩響起:“張公子不必過謙,適才我們都已經聽蘇妹妹說起了張公子自謙的品性,在公開場合,一向是藏拙。但是這里的都是幾個姐妹,不是什么正式場合,張公子隨便吹一吹就可以。即使吹得不好,我們也不會有什么微詞的。”
張曜靈苦笑:“可是我的笛子沒有帶,我想……”
張曜靈并不想在這里向這些大家小姐展示自己的音樂,那是屬于他兩世的記憶,那不但是屬于他的,也是屬于她的……
“那沒關系,正好道茂妹妹帶著她隨身而來的笛子,張公子如不介意,大可以以此吹奏!”謝道韞還沒等張曜靈說完,就搶先給了張曜靈肯定的答復。
張曜靈本來以為,這種名為文會實為大家子弟吃喝玩樂的場面,不會有人帶著什么樂器。但是他沒有想到,自己這句話還沒有說完,謝道韞就已經把自己的這條路給封死了。
“這個我……”張曜靈腦筋轉得飛快,只是一轉念間就又是一個借口,接著謝道韞的話就要繼續推脫。
只是這時候,另一個張曜靈沒有聽過的柔美女聲怯怯響起:“張公子不妨一試,我們大家……都很希望能聽到張公子的演奏呢。”
這名女子的聲音不同于謝道韞那珠玉一般的聲音,字字清脆,透著一股珠圓玉潤的溫潤感。而是從內到外,都是一種始終如一的溫柔婉轉。就像是初春的春風拂過面頰,柔軟的花瓣滑落指尖,柔柔的,聽上去就讓人有一種油然而生的憐惜之感,甚至不敢去大聲說話,唯恐驚擾了這一位溫柔嬌怯的主人。
只是聽到了這個聲音的一瞬,張曜靈不但忘記了自己原本的說辭,一直平靜的軀體更是陡然一顫,呼吸也變得有些急促,反應卻是有些大了。
蘇若蘭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張曜靈,不知道這個一向對什么事都漫不經心的張曜靈,怎么會突然變得這么不平靜。只是看著周圍的人,蘇若蘭無言地張了張口,還是收回了自己想要拉住張曜靈的手。
那個溫柔中透著嬌怯的聲音余音裊裊,張曜靈已經迫不及待地循聲望去。待看到那個安坐在那里正一臉期盼和羞澀地望著自己的女子,張曜靈突然覺得自己那不爭氣的心臟,陡然跳動了一下。
不只是聲音,就連相貌……也是那么……
“你的笛子在哪里?”張曜靈拋下了自己原本推脫的想法,臉上帶著一種復雜莫名的神色望著那名出聲的女子,溫言問道。只是雖然張曜靈已經強自壓抑,但是他的聲音中,依然難免地帶上了一絲輕顫。
感覺到了張曜靈話語中罕見的顫音,蘇若蘭奇怪地看著張曜靈的面孔。
他的臉上好奇怪,不見了一貫的懶散,有些激動,有些眷戀,有些溫柔,有些呵護之情,還有些……有些……
還沒等蘇若蘭把張曜靈臉上的情緒分析完畢,張曜靈已經向前走了過去,一把接過那名嬌怯女子纖纖素手遞過來的笛子,放在眼前一端詳,眸中復雜萬千,黯然一嘆,道:“好笛子!”
笛子確實是好笛子,通體碧綠,摸上去有著溫潤的觸感。只是張曜靈此刻說的好,卻又有著其它的意思。
張曜靈把笛子放在嘴邊,想了一想卻又放下了,看著那名面色羞紅不敢看自己一眼的羞澀女子,問道:“你想聽什么呢?”
問的時候只說“你”,就連眼神也是只看著那名女子一人。這種明顯的差別待遇,卻讓在場的眾人都感覺到了異樣,一個個的眼神就在張曜靈和那名女子身上來回打轉,一個個的神色都有些怪異。
那名女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張曜靈望著自己的眼神有些與眾不同,臉上的羞紅更甚,只是他還是忍著越來越加深的羞意回答張曜靈道:“無妨,張公子自己決定就好。”
“還是和以前一樣啊,既然這樣,那就還是吹哪一個好了。”張曜靈好像根本沒有感受到周圍人望著自己的怪異眼神,嘆了一口氣,將笛子緩緩放在自己的唇邊,閉上了眼睛。
很快的,一陣清遠悠揚的笛聲,就在這個房間中,緩緩響起了。
笛子的聲音緩緩響起,在場眾人初一開始還在心中思量著今日的張曜靈的表現,只是略略聽了一小會兒,就被張曜靈的樂聲給吸引住了,暫時也忘記了自己在想著的是什么。
笛聲初起時,有如碧海潮生,悠揚飄蕩的聲音中帶著淡淡的憂傷與溫暖,兩種矛盾的情感卻在樂聲中來了一次和諧的統一,令人一聽即沉醉其中。
緊接著,笛聲陡然拔高,變得高亢激昂。舉座皆寂靜無聲的廳堂中,激昂的音符敲擊在每個人最深處的心臟深處,許多在場的人,眼神中都有了點點的淚光在閃爍。
而在笛聲轉到最高的那一瞬,笛聲又降了下來。轉折自然毫無滯澀之感,一時間只聽得那音節就如潺潺流水般綿綿不絕,流進了每一個人的心中,也讓在場之人眼中蓄滿的淚水,決堤而下。
笛聲緩緩變低,在繞過了最后一個轉折之后終至完全消失,只余下余音裊裊不絕回蕩。卻只見得場中之人卻一個個呆愣愣地,或陷入沉思,或獨自垂淚,或黯然嘆息。神色各異,卻都是很默契地保持著沉默,沒有一個人出聲說話。
或許在場之人中,只有張曜靈這一個人,是唯一保持清醒的。他緩緩放下自己唇邊的笛子,從自己的袖子中掏出一方錦帕在笛子上溫柔地擦拭了一番,然后鄭重地將其交給了,兀自沉浸于張曜靈的笛聲中的女子的手中。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不在了……終究還是不在了……”張曜靈垂頭低低一嘆,黯然轉身,向后退去。
只是張曜靈的這一句話還是驚醒了坐席中的一個人,謝道韞聽到了張曜靈剛才無意中說出來的那一句話,張口就叫了起來:“快來人!筆墨伺候!”聲音因為著急,破壞了原本的珠玉之感,倒是多了些尖銳。
張曜靈被謝道韞這突然的一聲叫給驚住了,他停下腳步看著謝道韞,不知道這個讓自己刮目相看的才女,又想到了什么不同尋常的主意。
上面的人都已經被張曜靈的笛聲給陷入自己的情緒中無法自拔,但是下面的店家聽之不清,再加上只怕也沒有在場之人那份音樂的鑒賞力,依然還是清醒地等著伺候上面的諸位小爺。此刻聽到謝道韞有些尖銳的喊聲,只是隔了一小會兒,就有一名店小二,急三火四地抱著筆墨紙硯沖了上來,好不容易在謝道韞面前站定,嘴里還在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謝道韞卻沒有心情去管那名店小二的喘氣聲有多大,她甚至還搶過了小二手中的東西來,將酒桌上的杯碗盤碟統統掃落在地上,伸手將一張雪白的紙卷在桌子上攤開,緊接著又利索地捧過硯臺,一只手研磨,另一只手將一桿毛筆遞到了張曜靈的面前。
“這是干什么?”張曜靈有些訝然地看著伸到自己面前的毛筆,抬起頭來看著正在低頭磨墨的謝道韞,不知道這個想法奇特的謝道韞,這是又搞的哪一出。
“張公子的笛聲讓人驚嘆,縱使‘余音繞梁’、‘三月不知肉味’來形容也毫不為過!今日聽君一曲……”聽到張曜靈的聲音,謝道韞抬起頭來看著張曜靈,一雙美麗的眼睛中滿是小星星,這不得不讓張曜靈,想起了后世的那些狂熱的追星族們。
“過獎過獎,不過是隨意吹一吹,隨性而作,難等大雅之堂。”張曜靈落寞地一笑,這首曲子是來自后世的,那是只屬于自己和……她兩個人的記憶。如今在這個時代第一次奏響,這些人會有著這么大的反應也不奇怪。
只是能讓這些人感動又有什么用呢?自己離開了,她不在了,那個人雖然和她很像,但是她……終究還是不是她啊……
“張公子不必過謙,這些咱們之后再提不遲,現在,還是請張公子,將剛才的那首佳作,給補完了吧?”謝道韞說著又將手中的毛筆遞給了張曜靈,只是這一次她的墨已經磨好了,在遞給張曜靈之時,已經是一支飽蘸了濃墨的狼毫筆。
“什么佳作?哦,你是說……”張曜靈先是一愣,隨即明白了過來,原來是自己之前隨口說出來的那一句詩惹出來的話。
“沒錯,雖然只得一句,但是小女子已經可以看到,張公子的這一篇佳作,意境非凡。今日有幸聽得如此佳句,還請張公子將全篇寫下,也好流傳后世!”謝道韞一臉殷切地看著張曜靈,此時此刻,早就已經不見了之前才女的從容不迫與雍容氣度。
“全寫下來?”張曜靈反問了一句,只是他沒有等到謝道韞點頭,就暗嘆了一口氣,說道,“好吧,就讓這篇《別賦》,現于人間吧!”
說完,張曜靈從謝道韞手中接過她手中的毛筆,走到桌前面對桌面屈身俯下,看著那一張已經鋪好的紙卷,仰首向天閉上了眼睛,黯然一嘆,同時又在心中加上了一句:
“對不住了,江淹!你的版權,就被我提前占用了吧!”
感慨完畢,張曜靈雙眼霍然睜開,提筆就在紙卷上,“刷刷”地書寫了開來。蘇若蘭自顧自地拉著張曜靈就向另一邊走去,張曜靈只好苦笑著跟著她走。房間中本就不大,轉過屏風,就看到了和另一邊完全不同的一副情境。
和張曜靈的預想其實差不多,這一邊差不多全是年輕女子的天下,張曜靈一眼掃過,就知道了這里共有八名風姿各異的少女。一個個結著雙丫髻,或者以發覆額,正是這一時代未婚女子的打扮。這也難怪,雖然魏晉時期因為戰亂禮教之防松弛,對于男女之間沒有宋明時期那么嚴苛,但是已婚女子,還是不大適合在夜晚外出與別的男子同席的。
只是在這里,卻總共有著九個人。在八名女子的中間位置,卻坐著一個貨真價實的男子,看樣子年紀和張曜靈差不多,相貌俊朗,卻不知道為什么沒有坐在外面。雖然眾多鶯鶯燕燕之間多一個男人很有些突兀,但是那些女子都沒有什么尷尬之色,只是那名男子,卻好像有些沮喪,微微地耷拉著頭。
蘇若蘭拉著張曜靈走了進來,九雙眼睛齊刷刷地向著張曜靈看去,驟然受到這么多美貌異性的注視,即使以張曜靈一貫的厚臉皮,也禁不住臉上覺得有些發熱,微微地垂下頭去。
“若蘭妹妹,這位就是那位張曜靈張公子嗎?”一個脆如珠玉的聲音響起,向著蘇若蘭問道。
張曜靈聞聲望去,就看到坐在距離那名中間的男子最近的一名素裝女子,正睜著一雙美目看著自己,剛才的聲音,就是她的。
蘇若蘭還沒有回答,張曜靈就已經搶先一步上前拱手答道:“在下張曜靈!”
“張公子果然是人中龍鳳,小女子這廂有禮了!”那名女子站起身來向著張曜靈彎腰行禮,只是這一戰起來張曜靈發發現,這名女子身量頗高,不同于張曜靈這幾日來見到的江東女子一般,站起來比之張曜靈也只矮上一個頭,應該有一米七左右,這倒是很少見。
“這位就是安石公的侄女謝道韞謝姊姊,剛才我們一直在說你的事,謝姊姊的見識非凡,對你的評價也很高呢!”蘇若蘭不待張曜靈出口再問,搶著就把這名女子的身份告訴了張曜靈。
謝道韞?
張曜靈一驚,不由得抬起頭來,再次細細打量起對方來。一張俏臉溫潤如玉,五官精致,只是鼻梁頗高,初看還不覺得,此刻仔細一看,就可以感覺到對方于女性的柔美中卻又帶著一絲堅忍,這種矛盾又統一的獨特氣質,見之令人難忘。
這就是那個歷史上有名的詠絮才女嗎?看上去除了長得漂亮,也沒什么特別的啊……
張曜靈看得很認真,只是他現在的一舉一動都被十雙眼睛在看著,一個有些不悅的聲音在張曜靈的身前響起:“張——公——子!”
“啊?”張曜靈愕然抬頭,就只看到對面的謝道韞面色微紅,而那名場中唯一的男子此刻卻已經站了起來,擋在謝道韞和張曜靈之間,正滿臉不悅地看著自己。
“大混蛋!你能不能收斂一點!”張曜靈還沒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身邊又響起了蘇若蘭咬牙切齒的低低聲音。雖然沒有回頭,但是張曜靈可以猜到,此刻這個小丫頭的臉上,必然是滿臉殺氣地望著自己,這是自己之前惹怒她的時候,她一貫的表現。
“我怎么了?為什么都這么看著我?”張曜靈這時候才注意到好像在場的人的表情都有些不對,不只是謝道韞一個人面色羞紅,剩下的那七名女子也是個個不好意思地低著頭不去看自己,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讓人難堪的事一樣。
張曜靈完全不知道自己又做錯了什么,幸好這時候身邊蘇若蘭強壓著怒火的聲音又低低地在張曜靈的耳際響起:“你在涼州胡鬧還不夠,在這里能不能注意一點?謝姊姊是長得極美,但是她可是要嫁人的人了,你這么一眨不眨地盯著人家看,有多失禮你知道嗎?”
“啊?”張曜靈這時候終于知道為什么面前的這些人會這么奇怪地看著自己了,只是自己的真實想法又勢必不能說出來。自己總不能告訴他們:喂,我其實沒什么齷齪的心思,只是終于見到了歷史上的命人,一時情不自禁地多看了兩眼,你們不要見怪。
自己要是真的這么說了,那他們非把自己當成胡言亂語的瘋子不可!
終于搞清楚了原因,好在張曜靈的臉皮還是有一定的厚度的,輕咳了一聲開口解釋道:“諸位切勿誤會,在下并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久聞謝家詠絮才女之名卻一直緣慳一見。今日終于見到謝家娘子的真容,意識情難自禁,因此失禮了一些,還請勿要見怪!”
張曜靈還是有一些急智的,只是這么短短的一段時間,就讓他想出了這么一個勉強可以說出來的理由。這個理由說出來,雖然對面的謝道韞還是有些尷尬,但是現場的氣氛,終于沒有之前那么微妙了。
“阿遏,回來!”謝道韞終究不是尋常女子,很快她就調整好了自己的紛亂思緒,低聲卻又嚴厲地一聲,就讓臉上還帶著懷疑的那名男子,說回了自己原來的位置,重新坐了下去。
“張公子性情中人,倒是我們有些小家子氣了。”謝道韞恢復了淡然的氣度,看著張曜靈的時候也沒有了絲毫的尷尬,珠玉一般的好聽聲音緩緩說道,“舍弟年少沖動,還請張公子大人有大量,不要和他一般見識才是。”
“哪里哪里,是我自己太失禮了,怎么可以……”張曜靈話說了一半突然停住不說了,他的眼珠轉了轉,看了看已經坐下來的那名男子,開口問道,“這位兄臺,莫不是謝家‘封胡羯末’四才子中的‘遏’謝幼度?”
“舍弟年幼,尚未出仕,張公子如何得知?”這回輪到謝道韞驚訝了。
“哈哈,沒什么,沒什么,只是這段時間在建康城中,也聽到了不少的傳言,偶然得知,偶然得知……”張曜靈有些尷尬地笑著,這一不留神,就又是一個命人出現了啊!
謝幼度,他更為人們所熟知的名字,是謝玄,幼度是他的字。作為陳郡謝氏中軍事第一人,組建北府兵,在淝水之戰中大敗苻堅,這么一個赫赫有名的人物,張曜靈如何能不知道?
只是現在謝玄卻沒有后世那么大的名聲,此刻的他還未出仕,只是和建康城中的那些世家子弟每日廝混在一起,所謂“封胡羯末”謝家四才子,其實也只是這群無所事事的世家子弟無聊時弄出來的稱謂,除了他們中的人知道之外,在外面根本沒有什么名聲。謝玄真正地揚名在外,還是要在他數年后組建北府兵,軍功卓著之后才漸漸有了些名氣。而現在的他,不過是一個出身高貴的大家子弟而已,如此而已。
張曜靈說的含糊其辭,謝道韞心知其中有異,但是她也不方便細問,只好換了一個話題,又說道:“小女子數月前聽聞張公子收復關中,復我山河,心折不已。今日難得與張公子一見,倒是有些問題想要向張公子請教。”
“謝娘子有什么想問的就問吧,只是我這人實在是粗人一個,只怕是很難回答得了謝娘子的問題了!”張曜靈恢復了常態,又開始裝傻起來了。
謝道韞只是淡淡一笑,狹長的雙眉一揚,一股英挺之氣勃然而發,聲音也多了些激昂之意:“五胡亂華依以來,雖有祖逖、劉琨和……桓大司馬前赴后繼地進行北伐大業,但卻始終是功敗垂成。張公子卻完成了這么一件前所未有的壯舉,實在是一件曠世奇功!卻不知道張公子,方不方便向我們,透漏一下其中的細節呢?”
“這個呀、現在在這里說這個話題,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適啊?”張曜靈摸了摸自己的后腦勺,四下看了看說道。
這里是在開文會,雖然說張曜靈對這個不以為然,但是在這個場合說被文人所輕視的鐵血殺伐,的確是有些格格不入。
謝道韞卻是雙眉一揚,珠玉般的聲音中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決:“家國之事,豈有什么合不合適的?雖然我等皆是女子,但也愿意關心一下國事。”
“哦?”張曜靈微微一笑,沒有回答謝道韞的問題,而是反問道,“久聞謝家詠絮才女才名,機敏聰慧不輸男子。我在這里先賣個關子,如果謝娘子是當時的張曜靈,卻不知道謝娘子會怎么做?”
說完,張曜靈就一臉笑意地看著對面的謝道韞,帶著考校的意味。
“張公子這個問題,倒是真的難為我這個小女子了……”謝道韞嘴里這么說著,但是卻低頭略一思索之后,就抬起頭來看著張曜靈,狹長的雙眸中有著光彩閃動,“既然張公子有此一問,那么小女子就斗膽妄言,在張公子面前班門弄斧了!”
張曜靈眼神中訝色一閃而過,倒是真的沒有想到這個謝道韞這么快就想好了。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示意對方說下去。
得到了張曜靈的許可,謝道韞又站起身來,月白色的襦裙襯著她的身形更顯得窈窕,她在房間中走了兩步,然后就看著張曜靈,慢慢地說道:“小女子雖然從未上過戰場,但是對于兵事,也有著自己的一些淺見。要滅亡一國,談何容易?自古有‘取亂侮亡’之說,之前的北伐雖有良將,民心向背,但卻屢屢失敗。除了胡人鐵騎難敵之外,還是因為胡人的內部穩固,時機不對。”
說到這里,謝道韞停了下來,帶著些期盼地看著張曜靈。而張曜靈回以鼓勵的眼神,讓她的心中一寬,也有了繼續說下去的勇氣。
得到了張曜靈無言的鼓勵,謝道韞繼續向下說:“之前苻秦內部動亂,關中數大豪族舉兵起義,并向朝廷請求出兵。朝廷以為里應外合大事可期,于是派出了殷浩領兵北上,但最終卻落得個未戰先敗的下場,北伐大業無奈夭折,著實可恨!”
看著謝道韞一張俏臉上不加掩飾的憎恨,張曜靈差一點啞然失笑。還真的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少女,雖然心思聰慧,有男兒之風,但是晉室內部的矛盾沖突重重暗流涌動,又哪里是表面現象那么簡單的?
謝道韞沒有注意到張曜靈面部表情的細微變化,略一停頓,又繼續說道:“失去了北伐軍的支援,關中之義幟在持續了數月之后,也只能被氐人撲滅。此后苻健病重,氐人內部為爭位而動亂,桓大司馬再度北伐,在白鹿原與苻堅對峙數月之久,不得寸進。而張公子從涼州西進,卻一路勢如破竹,直攻入長安,在數日之內就將關中光復,卻是一個奇跡!”
“奇跡倒是談不上,運氣而已。你倒是說說,如果你是我,你怎么做到這些?”張曜靈無所謂地笑笑,又問道。
“關中四塞之地,長安更是天下第一城,城高墻深,易守難攻。當年的匈奴人也是在圍困了多年之后,城中糧草耗盡才破城而入。張公子能在短短幾日之內就突破長安城的高大城墻而入,我想……”謝道韞輕咬了一下紅唇,帶著些試探和忐忑說道,“……張公子是不是用了里應外合之計?”
“說的沒錯,只是你說得其實也不全對,因為其實雖然我是想這么干來著,但是還沒等我開始動手,長安城里面的人就已經死的差不多了。等我動手的時候,只要打開城門就可以了。所以我才說是運氣,運氣而已。”張曜靈眨了眨眼睛,微笑著說道。
“怎么會?”謝道韞奇道。
“很簡單啊,苻健這個時候死了,太子苻生雖然受命繼位,但是卻很少有人服他。苻堅更是從前線秘密潛回長安,還有雷弱兒等一幫亂七八糟的人都湊到了一塊兒,大家在皇宮里就打了起來。大家打來打去,最后一個個都死了,最后還放了一把大火,把半個長安城都給燒著了。等到我見到的時候,就只見到一把沖天大火,還有一個不設防的長安城,等著我去接手了。”張曜靈攤了攤手,很隨意地說道。
“這么簡單?”謝道韞有些傻眼,呆呆地思索了一會兒,她有抬起頭來看著張曜靈,問道,“可是我聽說,張公子后來又在長安城頭血戰六日,如果氐人的軍隊都自相殘殺了,那么和張公子作戰的,他們是……”
“唉,那只不過是剛開始沾了一點運氣,氐人的人太多了,長安雖然收復了,但是在關中的其他地方,還有著很多很多的氐人在。他們知道了我張曜靈來了,就帶著自己的軍隊圍攻長安,我那時候就帶著幾千人,要不是后來援兵來得及時,倒是真的有可能做一個為國捐軀的烈士。所以我才說是運氣,真的只是運氣!”張曜靈擺了擺手,頗有些唏噓地嘆道。
張曜靈和桓溫的對決,是只有他們兩個才知道的秘密。他們兩個其實都是心知肚明,兩個人雖然一開始的目標不一樣,但是等到長安易手,雙方的目標其實就已經統一了。為了爭奪關中,桓溫才會那么不惜代價地狂攻,險些就讓他真的得逞了。
只是兩個人在名義上都還是晉臣,如果要是讓這件事流傳出去,那么兩個人的名聲就都毀了。身為同朝臣子卻大動刀兵,爭的還是本國的故土,這兩個人,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所以這一戰的真相,永遠都只能是一個兩個人之間的秘密。即使兩人已成敵對,但是在保守這一個秘密上,兩個人的立場是完全統一的。
“即使是運氣使然,那也要有干預冒險的勇氣和判斷時機的敏銳判斷力。張公子不必過謙,這一次雖然是有著運氣的成分,但是要沒有張公子不顧自身安危的孤注一擲,只怕這一次的北伐,依然是要無功而返的下場。”謝道韞深深地看了張曜靈一眼,堅定地對他說道。
“其實也不算什么了,與胡人作戰,最難以對抗的,就是胡人的重裝騎兵。胡人自幼于馬背上長大,其騎射技術,絕對不是我們短短的幾年訓練就可以彌補的。所以在關中之戰中,雖然我們占據了天時,抓住了時機,但是在和胡人的對抗中,依然占不到上風,所以損失很大。”被名人謝道韞給予了這么高的評價,張曜靈有些尷尬,只好沒話找話地說了幾句,卻沒想到謝道韞卻又來了興趣,而且還說出了一句讓張曜靈大吃一驚的話來。
“張公子說的很對,從春秋時期開始,胡人騎馬難下,中原的軍隊以步兵為主,在面對他們的時候,很少能夠占到上風。中原缺少良馬,也沒有胡人騎射的風俗,要訓練出一支比胡人還要強大的騎兵來,的確是不太容易。只不過……”謝道韞伸手比劃了一個形狀,有些苦惱地說道,“要是能找一些不懼死亡的勇士,受持長而鋒利的斬馬大劍,應該能夠和胡人的鐵騎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