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去留自有時
- 誰又會及你好
- 卿希子
- 2690字
- 2019-09-07 20:18:39
童樂接到李媽的電話,跟海康打了聲招呼,馬上從醫(yī)院往家里趕,連車都沒有停入車庫就直奔上樓。還未走近,便看到父親站在房間旁邊,一言不發(fā)。童樂走過去,想要直接進去。童晉伸出一手擋在他身前,一臉凝重。
父子倆止步于門前。
云影正在女兒房間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大床、書桌、床頭柜等等大物都可以搬走,衣帽間、書柜則是入墻式的,搬不了。沒關(guān)系,她家有空房間,家具也都齊全。
她心里琢磨了一下,連續(xù)推出幾只行李箱,開始收拾女兒的衣服。
“你真的瘋了。”樂純站在房間中央喃喃地說。
云影聞言雙手停了一下,隨后轉(zhuǎn)身,拿下衣柜里最后幾套冬裝,除去衣架子,一邊折疊,一邊淡淡地說:“我雖然沒那么好,但也不是一文不值。最起碼,我認為我自己是一個正常人。只是心態(tài)沒你們那么好罷了。一直這么悲觀,給你們造成這么大的困擾,我很抱歉。從今天起,不會了。”
樂純似乎慌了,帶著哭腔說:“你什么意思啊?”
云影停下手,轉(zhuǎn)身看著樂純喊了一聲:“阿姨。”
樂純聽見那一聲“阿姨”手都顫了。云影一直到婚后才改口叫他們“爸爸媽媽”的,在那以前,一直都是叔叔阿姨的叫。樂純從前覺著合適,而這一刻,她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爆炸了。
既然大家都已打開天窗說亮話,還要計較那么多干什么?
樂純那一匹布那么長的心聲,云影一字一句地聽進去了,倒進了心底。她不是一點感覺都沒有,千瘡百孔習慣了痛,被蠻力對待也會痛。
原來,養(yǎng)母一直把她看得如此通透。怪不得二十八年間,未曾與她親近似母女。
原來,婆婆當真從未接受過她。無怪每年兒子初戀情人生辰,必定送禮祝賀。
原來,她小心翼翼的人生到頭來不過一場預謀,失策了。
云影心里漏了個洞,狂風大作,臉上云淡風輕,聲音也沒有任何感情起伏:“你兒子堅持要娶我的時候,沒跟你們說過嗎?不是我非他不可,是他非我不娶,就算跟他有了孩子,我也沒想過跟他在一起啊。你竟然一副要殺狐貍精的樣子拉我去打胎。我真的恨透了你。那是我的孩子,關(guān)你們什么事?你們當真以為我有多稀罕童樂?我女兒又會缺爸爸?”
“總之現(xiàn)在我不欠你們童家任何人。我會盡快和童樂辦好離婚手續(xù),趁著孩子們還小,童樂還年輕,叔叔阿姨喜歡哪個女人,就讓她來當兒媳婦好了。到時候,我一定送禮祝賀。”
樂純活了大半輩子,安富尊榮,無論生意場上,抑或為人妻,為人母,甚至做人祖母,她都做到了盡職盡責,盡善盡美。除了云影,未曾有人否定過她,沒有人敢。
她有何資格?!
樂純氣急攻心,怒不可遏,指著云影說:“好!你走,馬上走!”
云影一臉漠然地點點頭,轉(zhuǎn)身拉上行李箱拉鏈,把行李箱提到地上。
“你放回去!這是我孫女的東西!”
“是我女兒。你又錯了,阿姨。”
樂純氣得眼前一陣眩暈,整個人向后倒了幾步,幸好后面有人扶住了她。
樂純回頭,看到丈夫,頓時淚如泉涌。
童晉原本是想等她們婆媳二人自己解決,因為明白到她們各自都有積壓在心中多年的怨言和分歧,若不借此推翻,繼續(xù)下去,心墻只會越砌越高,直到最后連彼此的存在都感受不到。
只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完全沒有想到墻翻了,是會掩埋整個家。
童晉摟著妻子,第一次用那么冷沉的眼神看著云影。
云影看到童晉,也無絲毫敬畏之意,甚至笑了笑說:“叔叔也回來了。”
“阿樂,帶你老婆出去冷靜冷靜。”童晉沉住氣,聲音嘶啞地吩咐道。
童樂站在門口,神情麻木陌然,他定定地看著妻子,似乎看了一會兒才敢確定那個女人是他的妻子。他走過去。
云影看了丈夫一眼,隨即說:“不用,我比任何時候都冷靜。”
童樂握住妻子繼續(xù)收拾行李的手,拉著她就走。
云影一下甩開了。童樂回頭,伸手再拉。云影往后退了好幾步拉開了距離,她看看還沒有來電的手機,又看著童樂說:“那份離婚協(xié)議書你也看過了是吧,那就按照上面所說的做吧,兩個孩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給你,我有探視權(quán)。是我的,我拿走,不是我的,我一分不要。電腦里有存檔,等一下我打印出來,簽字了,明天辦手續(xù)。”
童樂神色不變,低聲問道:“明天安兒回家了呢?”
云影因為這句話變了臉色,當然更多的是喜悅,連聲音都藏不住激動:“當然是跟我。我的安兒,誰也別想跟我爭。”
童樂說:“她要爸爸媽媽在一起呢?她要我們一家人一起呢?”
云影臉上一頓,沉吟一下后說:“我不會再待在童家了,安兒會跟媽媽的。”她輪番看著他們。“你們會幸福的。幸福對你們這種樂觀主義者來說太簡單了。死了一個侄女,你們把她當作咎由自取,然后忘記她。丟了一個孫女,你們把她的名字聽成咒語,厭惡一位母親想要尋找女兒的心情。誰都沒有錯,只是追求的東西不一樣罷了。既然這樣,再也沒有什么比分開更好的了。”
死寂籠罩了他們。
童晉放開了妻子,走向云影。
童樂已經(jīng)在父親之前,給了妻子一個耳光,很響,重重地打在臉頰上。
童晉停住腳步,握緊了拳頭。樂純蹲下身子,用手捂著臉,抽泣著。
屋里也沒有因為這個耳光就此安靜下來。
云影很快把偏到一邊的臉擺正。頭發(fā)黏在臉上,她感覺到了,別到耳后。頓時,小巧的耳朵豁然浮現(xiàn),粉粉的很精致,被親吻被疼愛又紅紅的很可愛。他每次都是從那開始,云影每次都想推開他,然而雙手好像不是她的,一直抱住他。
或許是一下子出現(xiàn)的關(guān)系,顯得有些呆愣、茫然。
童樂茫茫地看著妻子,打過她的手在發(fā)燒,顫抖著,疼痛著。
云影看著丈夫,扯著嘴角笑,她這輩子,第一次笑得如此輕松,如此真實。
毫無征兆地,云影又打了自己兩記耳光,很用力的,但她還嫌不夠,沒有去年她打他那次那么大力。
童晉夫婦怔住了。童樂眼睛紅了。
“這是我還你的。”云影眼睛亮晶晶的,水光瀲滟。“好了,我們也兩清了。”
童樂無意識地向后退了兩步,眼里清醒退卻,只余空洞。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云影轉(zhuǎn)身平復一下情緒,按了接聽。
“對……是的……好,稍等一下……”
云影下樓接搬家?guī)煾盗恕淼氖莾蓚€二十多歲的小伙子,高高瘦瘦的,雙臂看著卻很有力量感,該是工作的緣故。
兩個小伙子看到云影,臉上不禁一怔,隨即又掩飾過去,隨云影進屋。
童晉和樂純似乎不敢管了,不想聽了,也不想看了,在工人上來前已經(jīng)回了房間。
兩個工人進到房間,看到童樂,大概猜到這就是顧客的丈夫,臉上一閃而過的表情替他們鄙視了打老婆的男人。
工人們有條不紊地開始干活。云影一邊配合一邊囑咐他們小心點。
工人們讓她放心,他們天天幫人搬家,從未打爛過什么。
云影整理完衣柜的衣服,又開始收拾女兒的圖書。沒有很多,一個行李箱就搞定了。每個新學期替女兒準備的新課本,新衣服一直放在她家。不敢放在這里。因為有一個新學期,云影“興沖沖”地買回來新衣服,新課本,一邊幻想女兒就在她身邊,一邊對著空氣說話。童樂帶她去看精神科,給她吃了三個月藥。
她才沒有病。作家不也是靠幻想寫東西,填充精神世界。她只是把想的做出來,當作練習,免得女兒回家,她不懂跟她溝通。
這些年她一直如此,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