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

砰地一聲，水杯碎在了地上，溫開水濺到女人的纖細雪白的小腿上。

女人不顧這些，大步踏至門前，快速向四周張望，視野之中空無一人。

男人來到女人身邊，蹲下身子，用手帕擦干她腿上的水跡。

女人面無血色，夢囈般嘟吶：“寶寶，寶寶在叫我……”

男人無言，抱起妻子，回到屋里。

“哥，你聽見了嗎？”

男人沒答話，坐到沙發(fā)上，讓妻子坐在他腿上，把她的腦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女人在丈夫懷里，以夢游般的眼神凝視虛空，宛如偶人一動不動。

男人低頭看著妻子，不時親吻她一下，等她緩過這一陣。

陳磊和梁柳燕回到客廳，看到的正是這一幕，夫妻倆互相看了看，吭聲也不是，不吭聲也不是。

男人察覺到了他們，臉上很平靜，沒有一絲窘迫。他在妻子耳邊低聲細語地說了幾句話。女人似乎聽進去了，身體輕動。

男人將妻子從自己腿上抱到沙發(fā)上，然后站起身，朝陳磊夫婦微微點了下頭。

陳磊夫婦也跟著低下頭來回應(yīng)。

“這個，不好意思。”男人指了指地上的碎片。

陳磊夫婦連忙擺手說：“沒事，沒事?！?

梁柳燕從大門邊上拿來畚斗和掃把清掃碎片。陳磊請客人坐下，并替他們重新斟茶。

而后，陳磊夫婦坐到了另一張沙發(fā)上，坐在客人對面。

“童先生，令千金的啟示，我已經(jīng)往村里的各家各戶各派了五張，他們都說會和自己的親朋戚友說一說這件事，讓大家?guī)兔α粢庖幌隆！标惱诘?。他是小學的語文老師，說話總比村里人得體些。

童先生輕輕頷首，誠懇道：“非常感謝?！?

陳磊說：“不知道，童先生童太太怎么會想到羅陽鎮(zhèn)？”

童先生回答說：“這些年，我們發(fā)動人力物力，在全國上下，六百多個城市，一千多個縣城發(fā)布了信息。尤其是偏遠山區(qū)，我和我太太都會定期定點地去找?！?

“你們做得很好了?！标惱谡f，“以前，我在比這更偏僻的山區(qū)教書時，有過一個被拐賣的學生，孩子的養(yǎng)父母從人販子手上買來孩子，是真的把他當作自己的骨肉來養(yǎng)，農(nóng)村人嘛，圖個依靠。后來孩子回到了親生父母身邊，他的養(yǎng)父母三天兩頭就到學校來，求老師，告校長，求他們聯(lián)系孩子的爸爸媽媽，想要見孩子一面，反正挺可憐的?！?

“可憐？”童先生哼了一聲，“將自己家庭的快樂建立在另一個家庭的痛苦之上，讓人骨肉分離，傷天害理，連人最基本的道德底線都喪失的人，不比人販子好半分?！?

陳磊和妻子對視一眼，接著又說：“我很抱歉。童先生，我不是在替那些人說話。我就是想說，像令千金這么可愛，這么漂亮的小姑娘，沒有人舍得傷害，她興許是在某個家庭過著很普通，很平凡的生活。她一定沒事的，總有一天會和你們相聚?！?

這么說完后，陳磊向男人微微頷首表示歉意。

童先生微低下頭，收緊下巴。他握住妻子的左手，緊緊的。

梁柳燕溫聲道：“童太太是不是身體不太舒服，要不回房休息一下？”

“我沒事?！蓖p輕搖頭，又看了一眼對面墻上的獎狀，問道，“你們家是不是有女兒？”

梁柳燕微笑道：“對。我們家陳浥塵?！?

童太太說：“多大了？”

梁柳燕說：“十五歲，馬上就要初三畢業(yè)了。因為我是七夕節(jié)生的她，所以小名叫七七?！?

童太太向四周看了看，說：“不在家嗎？”

梁柳燕說：“她在鎮(zhèn)上上學，剛才回來了，還沒進家門就被她表弟表妹拉到她小姨家吃喜酒了?！?

童太太輕點一下頭，稍稍沉吟了一下再度開口說道：

“她小學畢業(yè)有沒有畢業(yè)照，我聽校長說，從五年前開始，學校每年都會給小學畢業(yè)的學生拍畢業(yè)照。校長跑了兩個小時幫我找到了四屆畢業(yè)照，三年前那屆拍了，只有你們家買了，剩下的底片也沒保存。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我女兒已經(jīng)到了念初中的年齡，所以每到一個地方，我都習慣收集當?shù)亟甑男W畢業(yè)照。我婆婆為了我，曾花錢在全國各地收集了三千多張小學畢業(yè)照。我們?nèi)乙黄鹂?，他們覺得眼睛像的，臉型像的都會分出來，但是我一看就知道哪個是我的孩子。你能給我看看嗎？”

“哦，原來這樣。可以啊，你們稍等一下?！绷毫嗨斓卮饝?yīng)道，站起身朝廊道盡頭的那間房走去。

過了一會兒，梁柳燕從走廊深處傳來：“老陳，你過來一下，不是，你找一下鑰匙，七七什么時候把房間鎖了？”

“鎖了？”陳磊茫乎，轉(zhuǎn)而一拍大腿，苦笑道，“一定是我之前偷看了她的日記，她生氣了，才鎖上的。”他讓客人們等一下，一邊嘀咕著孩子長大了，一邊在屋里找鑰匙。

最后鑰匙找到了，卻沒有一條能開房間門。陳磊夫婦很抱歉，他們家陳浥塵連鑰匙都隨身帶著。

童先生表示理解，每個孩子長大了都需要自己的個人空間。

童太太的表情難掩失落，她看著丈夫，小聲說：“我們安兒長大了，會不會也鎖門不讓我們進？”

童先生想了想，低聲說：“估計會，畢竟她是上幼兒園第一天就有小男朋友的人?！?

聽到這話，童太太笑了，臉上陰霾的神色驅(qū)散了不少?？吹狡拮与y得笑了，童先生也不禁淡淡一笑，空出一手理了理妻子的頭發(fā)。

后來，梁柳燕把女兒的小學同學的個人信息全部念了出來，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父母做什么的，哪年出生的，性格怎樣，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意料之中，沒有一條對得上。

童太太總結(jié)道：“你很了解?！?

梁柳燕挽了挽頭發(fā)，笑道:“都是一條村子的人，知根知底，我女兒跟我聊天，也常提到。”

“你和你女兒感情很好嗎？”童太太問道。

梁柳燕輕輕笑了笑，笑里滿是感慨：“哪有母女不好的，她是我的命?！?

大約是這句話戳到了心扉，童太太的眼淚一下子流了下來。梁柳燕覺得她美極了，她還從未見過哪個女人流淚都這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