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問不是庸碌之輩,可仔細想來,他到底會做些什么呢?
在這個世界上,他一無是處,憑什么指望上天的眷顧?
他沒有田地可耕種,也不屑去做個農夫。
他雖然有著翻云覆雨的手段,但此刻他卻身無分文。
他甚至連最基本的身份都沒有。
如果不是尚未成年,他或許早已被官府發配去了某個世家大族的家中做仆役。
從前的他隱居在杭州西溪濕地的一棟別墅內,彈指間便能日進斗金……
到了這個世界,他的技能一無是處。
若非從前看了不少雜書,口才還算不錯,便是連彩蝶軒這口飯他也吃不著,居然還妄想……
他真的什么都不會嗎?
不,不是的。
他曾經學過一些奇異的技能,那是在遙遠的過去。
……
……
“教你這些也許是害了你,孩子……”老人有些憂郁地看著他。
“怎么會呢?師傅。"
"你若是從未學過這些東西,就這么在這個時空里渾渾噩噩地過完一生,或許會很快樂,可現在……”
老人撫摸著他的頭頂,長嘆了一口氣。
是啊,師傅的預見總是那么準確。
在那之前,他是多么無憂無慮啊!
哪怕在孤兒院的樹上摸到一枚鳥蛋,他都會快活得大喊大叫起來。
到后來,他雖然變得非常富有,卻再也得不到這樣的快樂了。
既然師傅早知道學會他教的東西,會是這樣的結果,為什么還要教他?
“你的天賦與這世間任何人都不同,沒有我,早晚你也會再次找回……”
天賦?他寧可從來沒有這東西。
它帶給他的,除了與眾不同,還有什么?
“孩子,你是一把真正的利劍,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今天說的話……”
這是師傅曾經反復對他說過的話。
臨走之時,師傅讓他立誓:某一天,當廢墟需要你的時候,你要肩負起你作為天機的重任。
這是一個多么奇怪的誓言啊!
為什么說我是天機?
廢墟到底是什么地方?
師傅,謎一樣的師傅。
他甚至連真名實姓都不肯告訴范離。
有一回,師傅居然對他說自己叫老君。
當時真讓他大吃一驚,不過事后想想,他也很佩服師傅。
就連化名都那么與眾不同——竟敢用道祖的名號!
怎么又回想起從前來?他猛地搖了搖頭,將思緒從回憶中掙脫出來。
小時候那段離奇的際遇,對此刻的他毫無意義,還是早點忘掉的好。
上天讓我來到這個世上,到底是來干什么的啊?
他仰頭望天,希望找到答案。
揉了揉冰冷麻木的雙腿,他準備往回走。
“足下請留步。”有人喊道。
他環顧四周,沒發現有人,“是在叫我嗎?”
“這里難道還有第三個人?”黑暗中不緊不慢地走過來一個人。
那是一個相貌堂堂的青年人,神情中自有一股閱盡人世滄桑的冷漠,似乎與他的年齡不太相稱。
“你是誰?叫我有什么事?我好像不認識你。”他做出一副隨時隨地準備逃跑的樣子。
來人似乎看出了他的膽怯。
“我叫陳復,”他好整以暇地自我介紹道,“廣信侯府的一名傳令官。”
“廣信侯府?”范離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沒錯,我有一樁買賣,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原來自己的耳朵沒問題,是對方搞錯了。
他笑了笑,道:“閣下找錯人了,我只不過是一個無名小卒。”
他說完轉身準備立刻走人。
“無名小卒?”
自稱陳復的青年一怔,“難道你不知道你的笑話很好笑嗎?”
“我確實靠講笑話活命,只不過地點是在青樓里面。”
跟這種人浪費口舌,真是無聊,他說完拔腿便走。
“等等!你以為我是來找你尋開心的?”
范離已經懶得搭理他了,自顧自走路。
“我真的有樁好買賣,而且我覺得對你來說,或許是個改變命運的機會。”
“真的?”他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狐疑問道,“什么買賣?”
“你會爬山嗎?”
見他滿臉懷疑之色,陳復又道:“以你現在的處境,又有什么值得我圖謀的?”
見范離還是不為所動,陳復緩緩地道:“年輕人,你不想成就你的王圖霸業了嗎?”
那輕緩的聲音仿佛一道霹靂擊中了范離,他猛地看向陳復。
這是他近期內心最隱秘、最狂野的想法,他從來沒有將這可怕的野心泄露給任何人。
這個陌生人怎么可能知道他心中所想?
陳復一邊緩步走過來,一邊慢慢地說:“英雄從來不問出身,你很特別,只可惜你屈身市井之間……”
“荒謬!”他慢慢地回轉身來,盯著陳復道,“我從未聽過比這更荒謬的話。”
陳復道:“你可以否認,我的話是對是錯,你心里比我清楚。不過請你放心,我并無惡意。”
“你為什么要幫我?”他忽然心念一動,這樣問道。
陳復搖了搖頭,苦笑道:“我只是見到你想起了一些自己的往事,你不必擔心我會害你。”
“你是廣信候的親信?”
“我在侯府職位低微,”陳復嘆了一口氣,道,“不過相比起此刻的你而言,境況無疑要好上不少。”
“你憑什么說我內心有那樣的野心?”他將雙臂抱在胸前,問道,“我像那樣的人?”
范離說完有些自嘲地看了看自己腳上露出腳趾的草鞋。
陳復似乎猶豫了一下,道:“憑你在勾欄中講的那些笑話,不可否認,你的確有著與眾不同的見識。”
“我的見識?”
陳復道:“你其實很清楚我說的是什么。”
范離看著他的眼睛良久,終于再次開口問道:“什么買賣?”
他不再糾結眼前這人的來意,笑道:“希望你給我帶來的真的是個能夠改變命運的機會。”
陳復嚴肅地說:“不是我,是我的主人。我還沒有那個本事。”
范離依然笑著:“有意思,兄臺不妨說說看,你的主人廣信候能給我個什么機會。”
陳復臉上終于露出難得的笑容,“你終于不懷疑我了?”